迁倒也不恼,认认真真得和她掰扯,“那能一样吗?你也说了是坐堂大夫,那是病人主动去医馆,我这可是日日上门,而且还是只诊姑娘一人。” “这叫什么?这搁宫里叫御医,这搁外面可叫坐家郎中。” 虽是狡辩,却也算有理有据。 楚宁应下,又问他,“第二件事呢?” 张知迁比出第二根手指,“这第二件事嘛,我还想再为姑娘诊一诊脉。” 自古女子为阴,男子为阳,脉象亦是如此。 男子阳脉常盛,阴脉常弱。女子阳脉常弱,阴脉常盛。 道理张知迁都懂,他只是不明白,自个儿手里怎么还能出这么大的纰漏? 手抚上脉象,他沉默了。 过了半晌,张知迁长长叹了口气,抬头对楚宁道:“姑娘还是与我明言吧,为何这脉象阳盛阴衰,与男子无异?” 楚宁自脉枕上收回手,“不知张大人可听说过前朝太医院副院使-许衡?” “自然听说过。”张知迁点头,“许衡医术卓绝,堪称当世圣手,习医者皆以他为先。只是可惜,十五年前,他已辞官退隐。” 张知迁甚是惋惜,习医如下棋,也有心想与人论个高低,只是他暗访许久,也没能寻到许衡踪迹。 “他并非退隐。”楚宁话中亦是惋惜,“十五年前,他以一手绝妙针灸,强行改变了我的脉象。而后他辞官回乡……” 她垂眸,“被我母后派人诛杀于途中。” 许家上下二十三口,尽皆丧命。 这是上位者为掩人耳目惯使的计谋,自古以来,唯有死人的嘴最为严实,也最为稳妥。 只是可惜,那一手绝妙岐黄之术,同那无辜的二十三个性命,一同下了黄泉,再不见天日。 事到如今,高低已分。 张知迁心下怅然,为医者解救苍生疾苦,到最后,却救不了自身性命。 楚宁亦是怅然,两厢沉默许久,她问张知迁,“张大人,脉象强行逆变,可于身子有碍?” 她当时年幼,尚不自知,直至后来,便是知晓也不敢与外人道,是以拖延至今。 张知迁闻言摇了摇头,“并无大碍。” 忽然,他似想到什么,忙又改口道:“不过日后若是生产,对于大夫抚脉是会有影响的。” 想到此,他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向案桌,执笔下落。 须臾,他拿着写满针灸穴位的宣纸递给楚宁,“这是将脉象逆回的方子。许衡医术卓绝,他施的针必定极精准,寻常大夫怕是难以望其项背。不过无妨,姑娘拿着我这方子,每隔七日寻一大夫为您施针,七七四十九日后脉像自当回转。” 楚宁愣了愣,接过方子问他,“张大人不能为我施针吗?” 张知迁没说话,他收好药箱,推门而出。 天际一抹辉光洒落檐角,他眯着眼,抬眸远眺。 时已至春,歇在檐头上的雪早就化了,庭院里的老榆树也抽了新条。 纵是疾风苦雨,严霜寒雪,这世间也终究是迎来了挣破天际的朝霞日出。 踏出庭院,张知迁负手而立。 片刻后,他回过头,笑着对楚宁道:“姑娘,那一百八十两的诊金便算作我送你与沈时寒的新婚贺礼,下月的喜酒我便不吃了。日后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说完,他摆摆手,回身往外走。 药箱背在他身,像负着一柄长剑。 君子仗剑走天涯,端的是潇洒不羁,浩气长风。 楚宁没忍住,又出声问他,“张大人要去哪儿?” 张知迁顿住脚,微侧过脸,却没回头,也没有看她:“天大地大,四海为家。江湖游医,自该游走江湖才是。” 他又扬声道:“与君相识一场,实乃人生之幸,吾心不甚欢喜。云山苍苍,江水泱泱。今后,山高水长,还望姑娘勿念。” 说完这话,他毅然迈步而出。 下一刻,他绕出庭院,被倏然跳出的十三勾住了脖颈。 “你完蛋了。”十三笑得意味深长,扬眉问他,“何时的事?” “什么何时的事?”张知迁装傻充愣,只当听不明白。 “哎呦,还跟我这儿装呢?” 惯来缺心眼的十三算是头一回长了机灵,他拿肘部推了推张知迁,促狭道:“什么云山苍苍,江水泱泱?还不甚欢喜。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是欢喜谁呢?” 其实张知迁的心意此前十三便得以窥见,那一碗一碗的醒酒汤灌下去的时候他心下当时就存了疑。 两人相识已久,他也是知道他的性子的,眼里除了天下百姓就是银子,心里再没有别的事了。 可这画舫一事却是两不相沾的,若他当真不喜公子,当时对着景国天子供出便好,还能将他困扰许久之事解了。 可他却选了一个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法子。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