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可悔,有何可惧!……只苦了他对我相候相守——然而我杀的每一个人,又哪个没有相守相候之人呢? 想罢他抬起头,目中明澈决绝,而那九重天上,秦灵彻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低下头去,轻笑一声。 一旁周瑛莘停下脚步,疑道:“陛下?” “无事。”秦灵彻摇了摇头。 周瑛莘不解:“陛下无故发笑,想来是有喜事。” “算不得喜事,只是有些意思。”秦灵彻微笑道,“鸿蒙至今,三万六千余年,轮回百世,我倒是第一次见识……这顽石彻头彻尾地变成凡人。” 第一阵雷声响起,燕赤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最终没有任何动作。 他挥了挥手,让令坚留在院外的东西飘回里屋,他将火盆燃了,把那些簿册丢进去。 谢秋石临走时跟他说那番话,是让想他活下去,而这些东西,若是留在世上,他每看一眼,那活下去的念头便会淡一分。 他不知道往后的岁月他该如何度过,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要活到天亡地枯,他看着满地焦灰残烬,听闻天雷灌耳,只觉身体里边有什么刚长出来的东西,正在悄然远去。 “噗嗤”一声,炉膛中的火忽然灭了。 他皱了皱眉,捏了个法诀,让那火烧得更旺盛些。 火舌冉冉升起,然而,在碰到那潮湿的簿册时,复又化为一缕细烟,继而灭去。 他定睛一看,只见那本书上写着五个熟悉的大字: 《八荒独尊法》。 燕赤城心中一动,他将那《独尊法》从火盆中取出来,炉火复又开始燃烧,他翻开书册,秦灵彻的笔迹跃然纸上。 《独尊术》的内容他和谢秋石早已烂熟于心,本已不必再看,只是今番再读,却总觉得那术法中有些许不同往日之处。 燕赤城皱着眉,飞快地将术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功法经诀仍是那几句,并无异样,他又翻了一遍,忽然在最后一页后停下了动作。 只见那书皮因湿水又灼烤而鼓起来,里面竟隐隐透出字迹,燕赤城将书皮裁开,里头掉出一张布满褶皱的泛黄纸片。 纸片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字迹,甚至沾着灰暗的血斑,仍是秦灵彻的笔迹,却与前面端正苍劲的字体截然不同——那笔字凌乱潦草,下笔时力透纸背,收笔时又似乎气有不足,仿佛是一个人在极虚弱时,咬着恨意与不甘,忍痛写下的文章。 纸上来来回回,只循环重复着六个字: 求死易,求生难 求死易,求生难 求死易,求生难! 字与字之间的空隙里都填满了这六个小字,燕赤城几乎能想见秦灵彻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这行字的——他是九五之尊,却得一次次尽尝孽债,要以轮回洗煞,他每次都要付出比往生更重的代价。 天帝陛下曾多少次打碎牙齿、扭断四肢、遍体污秽,如牲口一般被碾入尘埃,生不如死?他必然无数次宁可魂飞魄散,宁可力尽身死,因此才会一遍又一遍,含着血咬着牙在这张手掌大的纸片上告诫自己:一死虽容易,贪生何其难! 燕赤城眉头紧拧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撞进了他的识海,渺小如蚊蝇,却发着微弱的光。 求死易,求生难……求死易,求生难……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为谢秋石斫断生魂树树根的那一天,想到祝百凌,想到外头嚎哭的东陵百姓。 要他为谢秋石死,自然容易,但若要他为谢秋石活着…… 一道明光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长啸一声,飞身离开夜梦别苑,漆黑的身影掠过武陵,掠过小镜湖,掠过桃源津上的瀛台山。 天雷在山尽头滚滚翻涌,怒浪击岸,雷雨点点,一声怒响便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