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是心定的。”燕仙君并未因“作恶”两字对他冷眼,目光又柔又沉地落在他发顶,温声纠正道,“它们约束不了你我,自也约束不了余素清,约束余素清的是他自己的心,他心中将一件物事判为于己道有罪,身上便染了孽,将一件物事判为于己道有死罪,身上便染了煞。孽煞沉积,终有一日,气崩力殂,降罪于身,原本的道,便再不许他走了。” “走不了了,却又如何?”石头追问道,轻轻搓了搓两臂的鸡皮疙瘩,故意做了个轻松的表情,“去走别的道便不成么?” “走不了了,便该回到原本的地方去。”燕赤城拉过他的手,一点点将他带离水潭,他总是滞后一步,燕赤城便停下来等他,直到他磨磨唧唧往前挪了,才迈第二步,再停下来等他,“凡人化为枯骨,桃花零落成泥,金玉仍是钱币,石头变回石头……一切变回原本的样子。” 自天劫后,连着几日石头的情绪都不太高,点心和鲜鱼都不爱吃了。 水娘瞅出不对劲来,找到燕赤城,劝他哄两句。 燕赤城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能劝的事。” 水娘无奈,只好自己想点笨办法去逗石头开心,他手脚不利索,一不小心搞了石头一身水。 石头憋着嘴坐在草坪上换衣服,腰带系着系着忽然松了手,愣愣地问:“水娘,你说,燕赤城这样的人,会染上孽煞么?” 水娘一怔,继而眉开眼笑:“你啊是在担心主人?你勿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他。”石头低着头,瞅着手里的冰丝腰带,丝绸软滑,他一抓便从手里滑下去,“余素清有煞,便挨雷劫来祛,燕赤城若有煞,也该挨雷劫来祛,我余素清都不担心,又怎么会担心他?” 水娘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他愣神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道:“那你为何这般问我?” “我也不知道。”石头小声道,“就是想问问,不问我浑身不舒服。你说燕赤城不会染煞,是真的么?” 水娘支吾道:“确是如此吧,主人师门……似乎都是这样的。” “他还有师门?”石头惊道,“那会是什么样子?” “我勿晓得的!”水娘连连摆手,“谢少爷,我勿好妄议主人的。” 石头皱眉,再迟钝也隐隐反应过来,在提到“不担心燕赤城”之后,水娘似乎便不想再和他多话了。 接下来几天他过得比愈发不顺心,对着燕赤城时总觉得哪里别扭,水娘又不再同往常一样倾心倾力陪他顽闹,他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该担心一下燕赤城,只是一想起“孽煞”二字,心中便又不安至极,一连几夜都惊出一身虚汗。 他想问问燕赤城这是怎么回事,或者让燕赤城给自己找个大夫,最终都没能开口——一对上那双黑眼睛,前几夜好不容易克服的恐惧便变本加厉袭来,他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变得比过去更怕眼前的仙君,仿佛多看一眼夜里就会做噩梦。 于是他抱着自己的被褥从燕赤城的床上挪到碧纱橱,又从碧纱橱搬到外间,最后搬进湖对岸的小屋,燕赤城也没问什么,依旧对他予取予求,只偶尔意有所指地嘱咐他“不要贪玩”。 石头没当真,搬走前还指着床榻问:“我和你天天颠鸾倒凤,在你心里算煞吗?” “自然不算。”燕赤城无奈道,“怎么这么问?” “我怕雷劈我!”石头嚷了句,还没等仙君答话,便抱着枕头兔子似跳出了屋外。 当晚他果真头一沾到枕头就做了一个噩梦,这回的噩梦和过去不同,十分清晰,他梦到自己变成一把在大火中燃烧的利剑,削豆腐一般挥刺劈砍,地上零落着脏腑血肉,他踩在上面,像踩着柔软温热的地毯,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的脚印。 血雨洇进衣领,他拿手去抹,才发现手上还挂着一副心肝,他怔然看着,接着兜头一盆血水倾下来,淋了他一身一脸。 石头尖叫一声,从床上直坐起来,下意识喊:“燕赤城,我做噩梦了!” 室内悄悄,无人理他。 “燕赤城,我做噩梦了,”他又哑声道,“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好热。” 他仍然没有得到回音,噩梦的余韵渐渐褪去,耳目逐渐清醒,他才意识到燕赤城不在屋内,也听得了窗外的雨声。 石头挣扎着爬起来,支着身打开了窗户,想看一眼对岸燕赤城的居所,却发现白衣墨发的仙君正立在湖心,负手而立,任由倾盆大雨浇在自己身上。 “燕赤……”他动了动唇,却没喊出声。 只见那仙君神色恹恹地看着天际,雨水顺着眼窝流下来,像泪渍一般,幽碧的眼瞳暗色弥漫,里头的神色十分复杂,读不出是愧是仇还是恨。 “喀嚓”数声轻响,石头张大了嘴,眼睁睁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发狠似的一根根折断了自己左手五根指甲。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