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恨的人的刀,和世上最恣意潇洒的江湖人一起游历,却做出了他会做出的决定。 他的骨肉,他的血脉,果然传承了他的意志,即使他们未曾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但她也会像她一般,不甘于任何操控,不想受半点束缚。 伶舟辞看着他,显然明白他在为什么而快乐。 她露出笑意:“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她不会听你的话。” 他说:“我不需要她听我的话,我会把这一切准备好,送到她面前。” 她善意提醒:“如果你以为这样的安排,她会感激涕零,那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他回敬说:“管好你自己,主人十年不进京,白鹭楼已经变成只能吃喝玩乐的无用之处了。” 伶舟辞轻飘飘道:“赌约还剩五年,急什么,倒是你如今这个模样,还能等到那位下台的一天吗?” 在他发怒之前,女人笑了声,身形迅速隐没在走廊暗处,长风吹过,已经空无一人。 会主并不担忧自己活不到那天,或者说,活不到那天他也无所谓了。 他已经看到新的曙光冉冉升起,它将代替他,前行在更未知的道路上。 她离开了伶舟辞,行踪变得很好判定,然而这一回,他不再急于现身。 他在某个人潮纷涌的集市上看见她,少女背后负着一柄长刀,粗衣素面,压得很低的斗笠下偶尔露出一截精巧的下巴。 仅仅是这点轮廓,便让他几乎忘了呼吸。 他好像在看着不属于这段时光的另外一个人,行走在落了阳光的街道上,和摊贩讨价还价,话不多不少,笑的时候鼻子先皱起来,像春风拂过将将化冻的湖面。 他原本以为自己今生都不会再看见这样的笑。 有孩童假装碰撞实则窃取,她反手便把那人揪住,抢夺了他身上全部钱财——包括不属于她的那份,然后一脚把小贼踹开。 马匹失控,眼看着撞上路人,她掠身上前救下那名女子,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她已扶着斗笠,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走近食肆,要了一碗面,连咀嚼的姿态都几乎让他热泪盈眶。他又哭又笑,双手紧扣住窗棂,几乎控制不住要现身在她面前。 然而不行。 他太懂那份不甘束缚,如果他摆明身份,她只会警惕,他提出请求,她约莫会拒绝,就算他讲明真相,她也未必会做出让他满意的决定。 她连带自己游历江湖的师父都能砍上一刀,那他这个未曾谋面的,身负狼狈声名的生父,也不见得能落上好处。 更何况,更何况,他很想看着,这个灵魂经过了雕琢,最后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她被李如海抚养长大,那个所谓温厚慈悲的刀者会怎么教育她,无非是忍耐啊,与世无争啊,淡如水啊,那些虚伪恶心的词句,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 但很明显,她一点也不像他,李如海可不会一脚踹在九岁孩子的屁股上,即使那孩子是个贼。 她初出江湖,又碰上了伶舟辞,这个世上最狡猾的女人,也是世上最快活的女人,连龙椅上的女帝都活得没她随心所欲。 伶舟辞的魔力是很大的,不然当初也不会为如今权力顶端的二人所结识。由她这样的人带着领略江湖,一步步涉足这广阔纷杂的世界,什么时候该客气,什么时候该见血,什么时候可以一语不发,桩桩件件,全由她来教导—— 论谁,都会晕头转向。 然而,女孩也不若伶舟辞那般,对世间半分不在意,只为自己率性而活。她会心软,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事帮助他人。这些行为,对伶舟辞眼而言,必定是嗤之以鼻的。 那她该像谁?她只能像他。 像他,曾赤诚坦荡,全心全意地相信心中所想,奋勇攀爬云中不见轮廓的山脉,自以为越过它,便能看见金色的天光。 多么幼稚,多么可怜,又多么可爱啊。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