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方才寻水声而至的这一路上,他不止忘记了有关自己的事,也忘记了烦恼。 这正是坐忘岛的妙力,坐忘此间,还以本真。 双文律抬头看向两人,他的目光通透淡漠,好像一阵没有情绪的风。 邱书峰面色坦然,他的书童却有些紧张。 但双文律的目光已经滑过去了,他往松林外瞧了一眼,捻了枚落松针随手一弹:“既因风雨而至,此时风雨已停,你们可以回去了。” 邱书峰略有遗憾,他对这里还有些好奇,但主人家欲送客,就此离去也没什么可说的。 冯飞却面色一紧。他并不想就此离去,可是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他也记不清了。 宁闲眠笑道:“让他们在此歇一盏茶罢。他们恰在此时来到这里,安知不是缘法?” 他邀两人坐下,各倒了一杯茶,与他们闲聊起来。 捧茶润喉,入口松香甘冽,邱书峰疲乏尽去,心神安定。他看这两个人鹤骨松姿迥然不群,忍不住问道:“我观二位气度旷达、谈吐不凡,为何只隐逸于山林之间?” “不隐逸于山林,该如何?”宁闲眠道。 “何不出仕?凭二位的能力,高官厚禄必不难取,大好天地正是一展抱负之所,只隐于此,岂不浪费才学?” 冯飞赞同点头:“大丈夫当建功立业,流芳百代!” 宁闲眠笑了一声:“功名利禄于我何用?帝王将相皆归黄土。世间岂有不灭的王朝?” 邱书峰捧着手中剩下的半杯茶,静默良久,道:“纵不慕名利,岂不怜百姓苦楚?” 宁闲眠摇头笑道:“错矣。” 邱书峰请教道:“何处错了?” “方向错了。”宁闲眠道,“你只想着济世渡人,却不知此事需要两方才能达成。” 他没有继续讲下去,反倒转而说起了一则异记:“南山之南,大谷之东,有鸟名曰鹂鶋,喜食毒草,所食之毒越重,羽彩越艳丽。然而,毒久积于体内不得化解,鹂鶋食毒越多,寿便越短。寿尽之时,诸毒加身,痛苦难当,哀鸣七日方绝。” 邱书峰不解。 宁闲眠继续道:“我有解毒药,可解百毒,然鹂鶋恐彩羽褪色,不食我药。我有珍珠米,可饱饥肠,然鹂鶋喜毒草之味,不随我来。为之奈何?” 邱书峰恍然,又道:“我明白长者所言之意了。济世渡人除了渡人之人,还有被渡之人。可世间苦楚者甚多,长者怎知被渡之人不愿被渡?” 宁闲眠笑道:“你观世人多苦楚,我观你亦多忧思苦楚,我欲渡你入山,免去诸多烦恼,如何?” 邱书峰苦笑摇头:“我明白了。” 宁闲眠再笑:“我有小舟一叶,有登舟者,同行可喜;无登舟者,亦自悠游。”他伸手对双文律一指,道,“你不该问我,该问他才是。” 邱书峰有些惊讶。双文律一直显得十分冷淡,他本以为这位才是两人中更加冷情的一位。 双文律正喝着茶,突然被宁闲眠点到,他一抬眼:“说得好像我会拦着那些硬往死里奔的。” 宁闲眠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君不拦人奔死,却除去了蚀心草。” “我瞧它不顺眼。”双文律淡淡道,“毒草甚众,谁能除尽?鹂鶋奔死,与我何干?” “鹂鶋奔苦而去,施救不得。可若有一鹂鶋与君有旧,不忍见其死,当如何?”宁闲眠再问道。 “它食一毒草、生一彩羽,我便除一彩羽。”双文律平静道,“久而久之,自然知晓毒草不可食。” 冯飞打了个寒颤,咕哝道:“为何不除去毒草,反而要除彩羽?” 邱书峰低声道:“若除毒草,鹂鶋虽无毒草可食,心中却仍念毒草。鹂鶋之患,不在毒草,而在彩羽。”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