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又换了个习惯入睡的姿势,十分多钟前第叁次开了空调,现在又开始觉得鼻腔干燥得不能呼吸。忍无可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袜子和鞋子,在主卧传来的酣眠声里推开家门,蹬上去年爸爸送的生日礼物,用最快的速度朝夜幕的东方骑去,星星掠过头顶,一场白金色的大雨。 一路骑到江堤上,这是能到达的离日出最近的地方,但还不够近,沿着这条宽阔寂寥的公路继续蹬着踏板,连着十几天失眠和颠倒作息的身体吃不消这突如其来的剧烈运动,喉间涌上一阵腥甜,血顺着负荷工作的支气管渗进肺里的味道。 再快一点就好了,快到可以成为爱因斯坦公式里的一个符号,亲手拨动自己的时针,一圈一圈推平神经元堆成的流沙,省略疫情,省略长大,省略放下对姐姐的感情,省略所有这些痛苦的时光,追上太阳的那一瞬间,她能自己照亮自己。 一切都会过去的…… 只是姐姐,遗憾常驻我心间。 清晨,西边深邃的苍青到东边试探的淡赤像一道包围北半球的彩虹,炎热将白玉烟从睡梦中唤醒,背上一层汗是夏季拥抱她后留下的手印。朦胧之间只知道自己做了好多乱糟糟的梦,一个也想不起来了,昏昏沉沉地,她坐上自己书桌的边缘,面向东边,恰好能避开空调外机看见完整的江平线,江上朝霞在淡蓝的天际斑驳,一道道交迭,形状像口红在床单上蹭出的浅痕,似是天空与太阳欢好时身上不小心擦下的伤口。 离家不远有一处码头,船舶鸣笛时刚好是八月日出的时刻,低沉悠长的声响像慈爱长辈打盹时的微鼾,并不惹人厌。在这样的号笛声里,太阳比她后起,群鸟从码头朝城镇的方向飞来。 摁开空调,第一缕凉风吹到她身上,抚顺一部分被热醒后浮躁不宁的心绪,记忆的河流里捡起与崔璨身体触感相同的鹅卵石,想起以前妹妹在同她长江边散步时,曾告诉她这种一长声的船笛是最常用的离泊信号,其实船笛像摩斯电码一样可以长短组合,与码头或其它船只交流。 很无用的新奇知识,可能也是崔璨占领她生活的战略之一,让她看见码头这样与妹妹毫无关联的事物也能想起她。 再次回忆起那天晚上的那场梦,她缓缓靠上身边冰凉的墙壁。 妹妹在让自己重新变得对生活里的细节敏锐,但她不愿如此。 逆来顺受,从不反抗,崔璨难道看不出来吗?沉默柔和的姐姐,像条厚围巾一样包裹着她给她温暖,却没有自己的形状。严苛的妈妈,陌生的城市,在各个学校之间转来转去的苦涩童年——布娃娃一样没有尊严地任生活摆布了那么多年,有时感觉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去,现在的自己只是过往的不甘凝聚成的幽灵,为了不被创伤折磨,不再询问自己的心声,成为一具装满别人愿望与期待的空壳,免疫了痛苦,也免于任何触及心灵的感情。 想要她的回应,央求她说喜欢,怂恿她做选择;为了河谷底的一缕金沙抽干其上无数生灵赖以生存的清澈河水。 眼下这样难道不是我们最好的结果?用我的余温弥补你无人关照的孤单,被上一辈被这个社会蹂躏得破破烂烂的两个灵魂拼凑起来,还能组成一个勉强完整的你。你能接着这样鲜活绚烂地存在,我也不必揭开自己的伤疤。 秋季学期开始了,一个平凡的星期一,高叁16班下午有两节体育课,因为体育课代表休了学,体育老师把器材室钥匙给了任学习委员的白玉烟,让她和班长带着班上的人自由活动。 坐在树荫下喝着水,一旁的女同学和白玉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今年湖北省的高考状元,是她们上一届的学姐,白玉烟装作自己认真在听,其实已经神游到很远的地方。 被太阳照得有些刺眼的小广场上走过一个大摇大摆的身影,登即成了她注意力的中心。 她真希望自己认错了,但除了她的好妹妹,到底谁会把校服穿成那个鬼样子? 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同学,她朝那个背影走去,没注意到自己紧绷的神经随着与崔璨的靠近一圈圈拧松了螺丝。 “别告诉我你们班也在上体育课。” “我的妈呀!” 崔璨吓了一大跳,后腿踢前腿,差点亲上地砖,被白玉烟一把抓住了后领,拎小猎豹一样拉了回来。 “你怎么这个时间在这里?” “我……我去医务室。” “医务室?”眉头其实与心肌相连,一紧张便不自觉皱起,“你怎么了?” “头晕,心悸,有时候会忽然喘不过气。” 听得呼吸一滞,捏住妹妹的手,好像她是突兀出现在这个季节的雪人。 “我陪你。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跟班长交代一下。” 乖巧地站在原地,崔璨望着那个身影小跑着回到高叁学生的人群中,又在橙色的阳光里步伐匆匆走向她,一下发现爱其实是一种瞬间。怦然的心情像热气球的燃料,她这几天千辛万苦浇灭的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