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地问:“还在加班?” 在钟酉酉过往的二十余年间,曾经有过十数次对抗导师与上司的经验,且战绩可观,基本每次都能做到有理有据义正辞严。然而不知为什么那一晚她明明是在努力工作,却在叶丞的问询下横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心虚感。 自那之后,叶丞的电话基本都是在晚间十一点钟左右打过来。 时间十分固定,让钟酉酉充分怀疑他是在确认她有无下班。其实阳奉阴违也不是不能,毕竟只是一通短暂的语音通话,缺少视频验证,很容易就可以蒙混过关。并且叶丞从未明确表达过自己的监督行为,大约如果钟酉酉坚持要加班,他也未必会指摘什么。然而事实上钟酉酉仍然默默选择在十一点之前就结束工作,以至于此后一连多日的两人通话,都基本发生在园区的宿舍中。 唯一的一次晚点,是在一个上弦月的夜晚。那一日的工作繁冗而难以收尾,钟酉酉精神专注,直到叶丞打来电话,才发觉当天的时间将尽。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关灯离开,独自一人走回宿舍的路上听到电话里叶丞的声音,低沉而轻缓,细细熨帖在耳畔,足以在寂寂冷清的夜色中提供给人满心安定之感。 虽然一直是通话状态,却也并没有认真想要聊什么。夜色与北风都很安静,钟酉酉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逐渐舒缓下来,恍惚想到有一年读书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冬夜,因为听说叶丞会在那一晚从国外暂回辅江大学,于是胡乱抱了几本书跑下宿舍楼,就守在校园凛厉的夜色中等人回来。 如今回想,那个时候的钟酉酉无疑比现在别扭更甚。青春期的小孩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纠结,明明已经很在意,连航班时刻都明里暗里地反复确认,手脚也早已冻僵麻木,却一定又要在人前装作不经意,将所有的刻意等待都模糊为恰到好处的偶遇。 只是幸好,钟酉酉对于叶丞的等待,似乎一直都值得。 那一晚她终于坐在叶丞的办公室里,手中抱有他塞过来的热水。时间已经不算早,可她终于等到他,于是莫名地心情很好。她不舍得立即告辞离开,起初两人的对话也如现在这般,并没有打算认真聊些什么,却在无知无觉间聊到了理想与信念,于是这一从未向他人吐露过的话题,就在叶丞面前一点点地铺展开。 钟酉酉至今都还记得那时叶丞的反应。他双手交握,在她面前听得认真,像是将她每一句言辞都记在了心上;与此同时眼神温静,并不因她的年纪而觉得孩子气,反而饱含信任,像是毫无怀疑她会笃行始终。 可如今回视,年少时期钟酉酉所认为固若金汤的理想二字,其实有如火种一般脆弱。 许多人的理想都会在岁月中被逐渐遗弃,或有意或无意,最终只化作酒桌闲谈间的一点感怀与回忆。它毕竟轻飘,带着一点不切实际,在温饱面前显得奢侈,在奢侈面前又略显寒酸。这样不上不下,被丢弃或被交易就成了常事。钟酉酉至今已经目睹过诸多例子,比如褚行昌,比如郭兆勋,比如李阙。 这些都是将理想质押出去,且此生不准备赎回之人。 而以如今再去回想当年的那个冬夜,无疑又与当时的体会有所不同。那时的叶丞已经是钟酉酉如今的年纪,她冷眼旁观过的这些腌臜人与事,他想必同样体验过,又因工作时间更久,未必不会体验更多更深。可他只字不提那些暗影,安静地听完她的那些诉说与畅想,他的眼底毫无冷嘲,两人四目相对,她只看得到里面一成不变的暖意。 “理想是一束光,可以照亮灵魂。”他最后点头,“它会让人变得不一样。” 此后数年,钟酉酉不止一次记起这句话。 最频繁想起的时间无疑是三年前。她曾在那封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绝交信中,一笔一划写下这句他亲口说过的话,意在提醒,更为讽刺,想要令叶丞窘迫难堪,可事实上,似乎整场事件中,她才是最情绪激烈的那一个;后来叶丞被辅江大学除名,自此杳无音信,钟酉酉过于强烈的情绪也终于慢慢平息下去,偶尔再回思,浮上心头更多的便成了费解,她不理解他为何会做出这样昏聩的举动,又恼怒于他真的做出这样昏聩的举动,为此想问而当初不曾问过的话有那么多,可是当暮夏时分,在毕方集团总部研发中心的办公室,她与他真正再次相遇,却直接愣在了原地,空白到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而短短数月过去,再到如今,钟酉酉已经什么都不想再追问。 或许,维持现状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