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王臣本是擅琴之人, 听了一阵, 啧啧叹道:“此琴声雅正清绝, 发如天籁。虽入耳有声,入心却唯有辽敻阒静,仿若天地无声。我本以为在襄阳城听红酥抚琴,已臻曲中极意,没想到在这襄阳的野岸之上竟会有如此擅乐之人。” 卓小星并不擅长乐道,自然体会不到谢王臣所言的“辽敻阒静,天地无声”的曲中真意。她心中一动,突然想起,红酥曾言李放的师兄乐歌禅师于乐道之上造诣极高,而红酥也正是因此追随着他一路来到襄阳。 那乐歌禅师正是在汉水仙人矶的沉香寺挂单,此琴声莫非是由他所发。 她本就因为红酥对这位乐歌禅师有几分好奇,眼下听了琴声更是动意,对谢王臣道:“既然谢公子对这奏乐之人颇感兴趣,我们不妨下船一观。” 当下,两人便令军士将船泊在岸边,向琴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过不了多久,果然见到一座小小的野寺出现在江边,寺门口的空地之上,一位白衣僧人正独坐抚琴。他十指揉弦,其姿势与卓小星以往见过的琴师并无不同。可是那端坐的神情、举止、姿态无不给人一种十分舒适的感觉,仿若与这方世界融为一体,穷天地之变,臻宇宙之妙。 那僧人正是卓小星在淮江所见过的禅师乐歌。 一曲终了。 既是熟人,卓小星也不嫌打扰,便要带着谢王臣上去相见。 谁知谢王臣脚步一顿,轻声道:“那不是红酥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卓小星定睛看去,果然见到野寺旁边竟不知何时停着一辆朱漆青幔的马车,只是方才两人沉浸在乐歌禅师极为美妙的琴声之中,竟是没有注意到这两马车。 一道胭脂颜色的清婉仙影从马车中走了下来,果然是竟陵王府的女管家红酥。 卓小星本来要向前与乐歌相见,也不由得停下脚步。她听了红酥的故事之后,有心帮她一把,这时自然不会上前去打扰,反而拉着谢王臣找了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藏了起来:“我们先躲在这里,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谢大公子本是君子端方,不屑于做这窃听的阴私之事,却见卓小星一脸隐秘兴奋的神情,也不禁被勾动了好奇心,与她一起藏在一块青石的后面。 乐歌禅师润泽的嗓音传来:“五年了,每一年的此日,施主总是会来。小僧已堪破声色之妄,施主你还不悟吗?” 红酥并没有看着乐歌,她面朝江水,幽幽一叹:“五年了,我每一次听禅师弹琴,心中都会有同样的感受,禅师的音声已臻于乐道的极限,如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每一次都会让红酥叹为观止。可是,就在琴弦收声的方才一刻,我却生出了些许感悟。禅师的琴声已臻化境,却仍难称天地至妙。我想这就是禅师你虽然以乐道入武道,却始终无法入洞微境的原因吧——” 此言一出,卓小星不由一怔。方才谢王臣不是说乐歌的琴艺较之红酥更胜一筹,而红酥此前也说乐歌在乐道上的造诣胜于自己,为何此时却说乐歌禅师的琴艺难称天地至妙。 她下意识去看谢王臣,希望这位谢公子能给自己答案,却见谢王臣眉头微微蹙起,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她向远处望去,只见野寺门口的乐歌禅师面色微惊,不复之前恬淡安然。他趺坐而起,轻轻一叹:“我确实困于入神境久矣,不知施主缘何有此一解?” 红酥幽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禅师的乐声以有声入无声,与天地如一。可是红酥观之,真正的乐道之极,其声应该与这天地相鼓荡,与草木同欣荣,与人心共勃发。红酥虽然从未习武,却也知武学之道与乐道本为一体。我曾听方家所言:‘技之极矣,可堪九品;意之极矣,方称入神;而道之极矣,可入洞微——’” ——道之极矣,可入洞微。 一时之间,卓小星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抓住。却闻得红酥喟叹的声音从风中传来:“禅师你从未对这天地动心,甚至连对我动心也不敢,又如何悟道,再进一步?” “铮”的一声,乐歌手中琴弦竟尔应声而断。 红酥缓缓回头,一双美目凝望着白衣僧者:“禅师说声是痴妄,色是执迷,可若是禅师从未曾以本心去看这红尘三千,又如何破妄而出?禅师就算修再多庙宇,诵更多经卷,又如何成佛——” 乐歌心中一震,呆若木鸡。 他抬起头,那袭胭脂倩影已转身入了马车,马车碌碌,很快便驶远。白衣的禅师面朝滔滔流水,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发出一声苦笑:“我自以为早已堪破情障,孰知竟是空花求果,阳焰觅鱼。世间万法本在世间万相之中,竟是我自误了。” 青石之后,卓小星一头雾水。她本以为红酥来寻乐歌,必然会有一出好戏,谁知竟只是说了几句她不明所以的禅机便离开。 不过,他们来此本是来寻乐歌禅师的,她当下便要拉着谢王臣近前拜会乐歌禅师,谢王臣摇头道:“红酥姑娘方才一番话大含佛理,若是禅师能参透,修行之路将或可再进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