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因不大在意家中琐碎,亦不多问,只点点头,吩咐车马,往同僚家中应酬。一路晴光,马咽车阗,碰巧穿过去一班人马,吵吵嚷嚷,十分热闹。 撩了车帘子看一眼,原来是奚家采买的小厮,单煜晗搁下帘子来,朝前头说话:“奚甯往武昌可有消息了?” 毕安架着车,扭头隔着帘子回话,“小的打听见,奚大人在开封病了一场,耽搁了些日子,这时节,恐怕才到武昌没两日,大约得在武昌等开了年,才往荆州去。” “什么病?” “说是伤风,不大要紧,在开封府台王大人的府邸住了些日子,就启程了。” 单煜晗在晦暗的车内笑笑,“奚子贤一向枵腹从公,当初赴任时,就是带伤启程,车马劳顿这些日子,不病也得病。他哪日若死了,皇上得给他追谥对得起他一片大公无私之心啊。” 说到“死”字时,便将唇角翘起,是寒噤噤的一抹盼望。 同样的盼望,亦埋存在花绸心里。没几日,总算盼来爆竹声声的年关,满府里于三十这日晨起,先是烧纸送岁,又阖家祭拜祖宗,冯照妆又与花绸张罗彩缎红封,使人送去千虚观添香祭神。 园中早已挂红结灯,吃过早饭,家下人便各处奔走,忙起夜饭来,恰好又下一场雪,花绸回房,奚桓偏也跟了进来,仰头倒在床上,“今日起得早了,我也十分困倦,不如我两个一道睡一觉,起来好吃年夜饭。” 花绸嗔他一眼,走到妆台解卸花冠,“谁说我是回来睡觉了?这会儿又慌着睡什么?快起来,去拜过你二叔二婶婶。他们是长辈,你到底该去给他们磕个头。” 这才把奚桓提点起来,拂整衣袍,坐到榻上去等她。见她解了冠子,单带了一支粉碧玺簪子,脱了外头的通袖袍,另换一件猩红羽纱袄。二人正要出门,谁知撞见奚涧过来,将二人请到榻上,恭恭敬行礼喊姑妈大哥哥。 花绸听了喜欢,赏了二十两银子与他,又抓了把瓜子塞给他,“我与你大哥哥正要去给你父亲母亲拜礼,你随我们一道过去,坐在屋里说说话。” 走到那头里,正赶上冯照妆在给下人放赏,才散了,请了花绸进屋,“明日初一,是说要请乔家人过来坐坐?” “我是这个意思,往年大哥哥都要去拜的,今年他不在,又闹出那许多事情,只怕老太太与桓儿姨妈心里不爽快,请了来在咱们这里,摆一日的戏酒讨老人个高兴,二嫂嫂说好不好?” “自然是应该的。”冯照妆应了,坐到榻上,见花绸端端正正到跟前福身,立时把她托起来,“妹妹不要多礼。” 奚桓又来磕了头,把她欢喜得要不得,忙招呼丫头上了茶果点心,几人坐着说话。花绸问起奚峦,冯照妆脸色忽变,旋即泼口大骂,“他哪里肯在家挺一日尸?头里咱们烧祭了祖宗,他回屋换了身衣裳,就往碧乔胡同去了。说是‘年下,总要让人有钱开销,我去放了银子就回来。’你听听,是他亲娘,他一心记挂人有没有银子过年,比做儿子的还孝顺呢。” 花绸听了不住笑,怕奚桓坐着无趣,打发他与奚涧出去,独自坐着与冯照妆说话,“二嫂嫂也要劝劝他,不该常在那地方泡着,钱花了是小,身子亏了是大。” “我何尝没有劝他?只差把这些话用篆刀刻在他脑子里!他若肯听一句还罢了,偏从年轻时起就是这个样,专和外头那些混账老婆扯不清!” 免不得又劝,二人说了半个时辰话,始见奚峦回来,花绸拜了礼,听见婆子叫吃饭,便几人一齐挪到正厅上开席。热热闹闹吃过一场饭,天黑下来,满院张灯联彩,家下人皆到园中放炮仗玩耍。又在厅上新治酒席,请了好些娼伶男女说书唱曲,以混守岁。 厅上粉衫翠裙,莺莺燕燕,琵琶和琴,书声欢娱,又映着外头炮仗焰火响,闹得满府震耳发聩,喧声震天。 二更梆子刚敲响,花绸便有些被吵闹得坐不住,借故回屋。屋里点着灯,燃着炭,椿娘却不知哪里玩耍去了。花绸也不寻她,自个儿熏了香,在榻上歪着看书。 未几听见门吱呀一声,抬眼一瞧,是奚桓进来,“我回屋换身衣裳,到厅上不见你,就知道你受不住吵闹,躲回来了。” “快关门,冷死了。”花绸坐直了招呼他,瀹茶来给他吃,“那戏也唱了几百遭了,说的书来来回回也是那些模子,听都听得人耳朵起茧子,白坐在哪里做什么呢?还坐得人腰酸。只是你不该跑的,不是有左右邻居家的爷们儿过来?”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