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奚缎云卧房里出来,一壁栊鬓,一壁想着问:“红藕,你平日都是托谁拿出去卖的?” 红藕接了包袱抱在胸前,略显踞蹐地笑,“就是门房上的小厮,叫柄全的。” “这些人我是知道的,断不会白白为咱们操劳,少不得要在中间扣几个钱出来。”奚缎云落到榻上,篮子里捞出双没做完的鞋面,一行解线,一行嘱咐,“他们若是少给了银两,你也别同人争,你也争不过他们,别白白在外头吃了亏,可晓得?” “晓得,太太放心。”红藕点头应着,正要旋裙出去,倏听奚缎云在后头喊。 她又掉头回去,见奚缎云倒了盅热腾腾的酥油煮牛奶递过来,“吃盅热热的再去,外头冷。” 红藕轻推,“留着给姑娘吃吧。” “你吃,”奚缎云嗔她,慈目温柔,“你也大不了姑娘几岁,我当你们与自家姑娘一样的。” 屋里熏得暖烘烘,红藕的心也随之膨胀着温暖,她接了饮尽,便生出些抵挡凛冬的勇气,抱着包袱,欢喜地蹦出屋去。 这头进去,正赶上范宝珠院门里进来,穿着白貂镶滚大红羽纱氅,里头罩着胭脂红软缎长襟,戴着雪狐帽,高挑着眼,打红藕屈膝蹲身的头顶视若无物地滑过,径直走到廊庑底下。 第11章 .?君不悟(一)? 或许明天,他就能忘了…… 向来疏星淡月的莲花颠,今日却难得来了贵客。喜得风住雪消,叮咚叮咚由廊檐上坠下冷冰冰的水珠子,溅起热闹。 范宝珠原是要打帘子进去,不知怎的,又止了步,歪着脑袋朝帘缝里嚷了一声,“姑妈表妹在不在家?” 奚缎云听见,忙将鞋面搁下,与花绸对视一眼,笑掀帘子迎将出来,“哟,大雪地里,姨娘怎么得空来?” 那范宝珠捉裙进来,骤吸一鼻子的烟,咳嗽两声,一行往榻上去,一行顾盼,“近一年,我还不得空往姑妈屋里来一趟,今儿好容易抽了空闲,特意来瞧瞧姑妈与妹妹在家住得好不好。” 因椿娘不在,花绸忙收了针线篮子,就着炭盆上的热水瀹了盅茶来。那范宝珠端了盅,瞅见里头浮着打转的茶叶渣滓,悄然搁下。 瞥眼见奚缎云在旁站着,她细笑招呼,“姑妈站着做什么?快坐快坐,您是长辈,在一边守着我,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那头捉裙坐了,笑意拘谨地搭腔,“姨娘往我们这里来,也没有好茶招待,怪对不住的。” “您客气。”范宝珠抬眼见花绸在下头站着,也指她坐,“妹妹不要站着,听说你近日身子不好,倒别劳累了,仔细桓儿听见,又要哭闹,他最记挂姑妈呢。” 花绸惴惴地扶椅坐下,脸上发着讪,“他小孩子不会说话,其实心里是最孝敬嫂嫂的。嫂嫂养他这几年,他常讲,就当嫂嫂亲娘一般。” “妹妹别替他遮掩,他哪里肯孝敬我?我往日病得起不来,也不见他到屋里去问候。倒是听见妹妹病了,忙不赢地就掏了私房钱来要给妹妹买燕窝吃。我听了心里都吃味,怎么我养他一场,不见他这么疼我的?” 此番笑谈,弄得花绸暗里不安,垂着眼陪着笑,只等她下头的话。 果不其然,下头范宝珠拈着帕蘸蘸腮上油光光的脂粉,笑意另含他意,“他是小孩子,到底不懂事,自己偷了丫头的钥匙,捡了包银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几斤几两,只晓得拿来哄妹妹高兴。” 说着,娇柔的嗓音渐含激愤,“丫鬟那日下晌找不见钥匙,急得团团转。到屋里告诉我,我还只当是那院儿里出了贼,将下人都叫来盘问了一场,又使婆子打了几个人。倒冤枉,桓儿回去才晓得,是他自己拿了!他小孩子家,哪里晓得这事情的厉害?一百二十两,也不少,真叫人偷了如何了得?” 到此节,花绸母女皆知她是指桑骂槐。花绸笑意渐凉,耷拉着肩闷不做声。 奚缎云忙笑中解说,“他兀突突地拿了银子到这边来,我们问他,他说是他自己的月钱,要给他姑妈买燕窝吃。还是姨娘说的这话,他小孩子,哪里懂这些,到底不敢收,叫他仍旧拿回去,他拿回去可少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