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工巷与木工巷不同,两边堆叠着砖瓦,门关得很紧,只有屋子里有搅和泥沙的声响,越往里走,越乱,随意挂出来的衣衫,水桶多得数不清。 而范大的院子在最里面,这个人生性孤僻,又未娶妻,若不是有门祖传的手艺,怕早就饿死在江淮的小道上,无人收尸。 曹木工上前敲门,砰砰几声,没人应,他只能跑到窗户边上喊一声,“范大,范大,来买瓦了。” 一连喊了几遍,才有人跺着脚走来,木板踩到震天响,门被一把拉开。 晏桑枝先闻到的酒气再去看人,胡子拉碴,眼神骇人,瞳仁黑得欲要滴墨,脸红得跟关公似的,青筋毕露。 “我们来买瓦。” 曹木工不敢大声说话,这范大喝了酒忒吓人。 他重重哼出一声气,靠在木板上,抬抬下巴 ,看着门前那堆黑瓦不耐烦道:“千瓦六贯,不讲价,不单卖。” 晏桑枝听了一嘴外面的要价,得要千瓦七贯,这算便宜,她看瓦做得不错,结实。 虽心痛银钱,又问了几个问题,才答应要拿。 拿一片瓦再细看时,她漫不经心地说:“酒虽是好东西,可喝多了伤身耗血,软筋骨,肠肺皆烂。” 这话听得范大脸色沉沉,浓眉皱得死紧,又不好跟个小娘子动手,只能瞪着曹木工。 把这老实人吓得一抖。 晏桑枝又不是被吓大的,她接着往下说:“你要不戒了这酒,不出三日就有苦头受,从胃痛起再伤胆。” 草乌和香药味这么明显,应当还加了砒石和辣灰。她对药味很敏感,这酒大量喝下,不出几日非死及瘫。 范大嗤笑,“你到底是来买瓦的,还是来咒人的。不买就走,别在这里嚼蛆。” “你不信便算了。瓦我买了,你给我送到东城巷里来。” 良言难劝该死鬼。 她没有那么好性,不听拉倒。不过到时候求到她头上了,晏桑枝也不会袖手旁观。 范大摸了个酒瓶子,倒出里面最后一点酒,冷漠点头。让他戒酒,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出了瓦工巷,曹木工心不在焉,他今早是见过晏桑枝断病的,大差不差全都说准了。 范大虽脾性不好,却于他有恩。他走了半截,才期期艾艾地问道:“小娘子,范大真会出事?” 晏桑枝还在惋惜失去的银钱,听了这话点头,“他面相能看得出来,赤主热,色泽晦暗。” 曹木工发怔,而后转过身,不知说什么。 小民的命贱,死了便死了。 他这般想,可又问道:“小娘子你能医吗?得花多少银钱。” “难医,得费不少功夫,银钱几贯吧。” 曹木工听闻后嘴唇都是抖的,他说:“这样啊。” 一路上没人言语,连麦芽也闭了嘴巴。 时辰尚早,曹木工扛了木头便去修补药房。等晌午后,范大才架着串车过来,停在了晏家门口。 他拍了几下门,没耐心等,坐回到串车上。 等晏桑枝出来开门,他还没好气,硬生道:“瓦放哪?” “放院子里就成。” 邻里正是回来的时候,有大娘便问,“阿栀,搬那么多瓦做甚?” “怕漏雨,修补修补。” 那大娘嘴里嚼着馍,打量了一下,笑盈盈说:“晚点让我家大儿给你帮忙。” 晏桑枝客气回她,让范大把瓦给搬进去,自己也没闲着,泡了壶水给他。 有之前来看过病的一起帮忙,不出一个时辰便搬好了。 范大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知晓,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娘子看病有一手。他这个人认死理,还是不信,酒是天下至美好物,他不容别人诋毁。 收了银钱自己赶着串车离开了。 晏桑枝想起自己仅剩的两贯银钱,不由悲从中来,还是得赚钱。 “阿栀,我午后闲来无事,帮你家顶上装瓦吧,给你搭个鱼鳞鸳鸯瓦,猫来也翻不掉。” 说话的是桂婶的儿子贵子,他那日从造纸坊下工回来,差点没被吓得心都跳出来,他和萍娘也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当心肝一样的。 也不能怨自己老娘,但他对晏桑枝充满感激。 “贵子叔,你忙去吧,不用麻烦你的。” 贵子当即摇头,“我闲着呢,”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两块糖,给麦芽和麦冬一人塞了一块,他憨笑摸摸后脑勺,“别人送的,给两个霞子甜甜嘴。” 晏桑枝没拒绝,让他们收下。 见麦芽吃得可乐,贵子高兴地像是自己吃了一般,笑得露出牙齿,稍后往自家走去,搬了梯子过来,后面还跟着他老爹。 一人扔瓦,一人盖,晏家漏瓦的地方多,但都不大,只是不能用的瓦要换下一些来。 一下午大半的瓦没了,直到暮色四合,全部的瓦片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