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难以招架。 钟妙行走数百年从未畏惧过什么刀枪棍棒,如今对着这双眼睛却意外生了逃避的心思,匆匆抓出句话来。 “说起来,你当初怎么会想到做正道魁首?” 顾昭本就没盼望能得到什么答复,当即从善如流换了话题:“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由,只是忽然想通了些事情。” 百年前,中州。 虽说世家为祸中州多年,但到底构建了套以白玉京为枢纽的地下秩序。一朝垮塌,能不能改天换地有番新面貌还两说,从前受白玉京管束的魑魅魍魉却彻底脱开枷锁。 战后本就百废待兴,如今又有这么群货色在其中搅风搅雨,平民百姓的日子一时间竟比当初世家在时还难过许多。 那是钟妙离开的第二年。 顾昭脱离秘境后,只觉天下再无可归之处,干脆混在散修中四处飘荡。 他本就天赋出众,又悍不畏死,很快打出名声。来找他的势力不少,然而许诺的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功名利禄,倒还不如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凑合。 被陆和铃找到时,顾昭已有大半年未曾开口说话。 陆和铃打量着他一身狼狈,皱眉道:“你好歹也是妙妙唯一的徒弟,怎么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 顾昭闷头擦剑,充耳不闻。 陆和铃不知废了多大功夫才将人找到,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是心中火起:“你师父从前总同我说你百般好,如今我看来却是未必,但愿她在天上看不见,否则不知该多寒心!” 顾昭却被这句扎得浑身一抖。 “那也该是她亲自同我说这句!她已经死了!你不明白吗?!” 陆和铃冷眼看他:“是,她是走了,但她救下的苍生还在,我见你也长了双眼睛,不如睁开看看当今是什么世道!” 她劈头盖脸骂完,也懒得废话,从储物袋中掏出把剑砸过去:“你师父从前托我做的,说祝你金丹大成,早日做个正道栋梁!你若想辜负她的心意我也不管,别糟蹋了这把好剑!” 顾昭瞪着那把剑,几次恨得想干脆折断,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好不容易下决心收在储物袋最深处,睡前又总要拿出来抱在怀里。 许多年里,他行走过城池与荒原,见孩童流离失所,见散修艰难求生。 不知从何时起,顾昭在每一张陌生的脸上都望见了钟妙的影子。 从前师父在街头讨生活时,是不是也这样忍过饿,受过冻,遭人驱赶,与天搏命? 于是十年后仙盟落成,学堂抚养孤儿,有能力的散修被收编为巡查使,每年都有固定的队伍深入民间清缴魔修与邪祟。 顾昭轻声道:“我只是想着,若师尊尚在,应当也乐意见到这样的世间,并不算有什么功劳。” 钟妙却摇了摇头:“世上心有执念的人有许多,真正能达成的却不足十之一二,阿昭,我一直以你为傲。” 他们眺望着冰原的尽头,忽然见海天交接处掀起巨浪。 那是极宽广的一片深蓝,如洪流冲破云层,无边无垠,仿佛能将天地环抱。 海水裹挟着冲向天空,又纷纷如暴雨砸落,整片雪原都回荡着空灵悠远的低鸣。 尾鳍拍击海浪,挣脱出一声清越鸟啼。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而后乃今将图南*。 云海翻滚,随着鲲鹏的最后一叶尾羽消失在天际,极北之地的白昼也走到了尽头。 师徒二人仰望着浩瀚星空,一时默然无语。 半晌,钟妙笑道:“倒让我想起些小时候的事——别见你师祖看着严肃,从前也爱拿些谎话哄人,还骗我说人死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