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于一个雪夜,离州澹台氏大宅,灯火通明的深深门户里,一个女婴呱呱坠地。澹台净那时候四岁,牵着父亲的大手立在檐下等待。他是澹台家嗣子,从他会说话起就有三个老师日夜跟随在他的身后,告诉他行走不可趋,端坐当如松,连睡姿也要端端正正。他四岁,已经懂得喜怒不形于色。澹台家的嗣子应该像庙里的神像一般供人瞻仰,而作为一座神像,他不可以有喜怒哀乐。即使他很好奇暖屋里新生的胞妹,他依然稳稳立在檐下,不动如山。 暖屋的榧木门被推开,稳婆双手高举着一缕灰色的胎发跪在他父亲面前。 “恭喜大掌宗,澹台氏又得暴雪秘术!” 他的父亲接过那缕胎发,却并不喜悦,幼小的澹台净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 从此澹台净多了一个妹妹。那时节天下不太平,他的父母披甲征战于外,尽管他才六岁,身为长兄,亦必须担负起看顾妹妹的职责。父母教导他要疼爱幼妹,他素来听话,故而当她呜呜哇哇爬到他面前,用沾了口水的手指抓他的长发,还在他怀里滚来滚去的时候,他耐着性子,一动不动,径自读书。揄系正利。 但很快,他的怀里传来一阵刺鼻的尿骚味。他低下头,对上澹台薰圆溜溜的双眼。 澹台薰捂着鼻子,满脸天真,“哥哥,尿尿。” 澹台净:“……” 人不应当有妹妹。他默默地想。 澹台薰五岁开始犯头风,发病时间比澹台净还早了两年。头风病是澹台氏家传的病症,大宅里辟了一个院子专门收容四方的疗愈秘术者。每隔几天,便有疗愈秘术者拎着药箱往澹台薰的院子跑。她才五岁,还是个女娃。如此剧烈的病痛,澹台净能忍,她不能。 他为阿薰守夜,抚摸她浸满汗水的额头,她在梦里喃喃喊阿爹阿娘。他写信给父母,请他们回来看望阿薰。前线的父母未曾归来,却送回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武将。那日以后,澹台薰开始了武道修行。 他无法理解,阿薰被病痛折磨,为何还要鸡鸣晨起扎马步,挥舞木刀与木桩搏斗到深夜?他拦住阿薰的师父,请他传话给父母,延迟阿薰的武道修行。高大的男人却没有接他的信,只道:“嗣子,澹台家不养屈服于病痛的废物。” “她才五岁。”澹台净道。 “你三岁开始跟着老师修习你该学的东西,五岁时已会诵读百家诗书。”男人道,“如果她没有继承暴雪秘术,那么她可以和澹台家其他女郎一样,养尊处优,学一些女红缝补,等着长大嫁人。可她继承了暴雪,她命中注定要担负家族大任,天下大义。要走这样的路,五岁开始准备,已算迟了。” 澹台净深深蹙起眉心,他是个精致的娃娃,蹙起眉来有种小大人的模样。他知道修行之苦,别的孩子玩耍嬉闹,他却只能枯坐于书斋一遍遍读书。他九岁,形单影只,没有朋友,连家族里的堂兄弟姊妹也认不全脸。 他不希望他的妹妹与他一般,过这样枯寂的生活。 “这条路,我一人走足矣。”澹台净仰着头道。 男人捋着胡子大笑,“澹台氏不愧是澹台氏,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可是嗣子,你不该替阿薰做决定。如果要放弃,你让阿薰自己来同我说。” 晚间,他与阿薰对坐。女娃太小,盘不住腿,坐得东倒西歪。他用凭几把她支住,不小心碰到她莲藕似的手臂,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缩了手。他撩起她的衣袖,她白嫩的臂上有许多瘀伤,那是与木桩练手时留下的伤。木桩下有星阵,能自动旋转,如果躲避不及时,就会被木桩上面斜插的木杆击打。 “阿薰,”澹台净说,“要放弃么?” 她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为何?”他问。 “兄长这般瘦弱,将来有人打兄长,我要把他们打跑。” 澹台净强调:“我不瘦弱。” “你的腰还没师父的手臂粗。”澹台薰郑重地说,“阿薰要变强,保护兄长。兄长要走的路,阿薰陪兄长一起走。” 她还是个孩童,澹台净本不应该拿她的话当真。可或许因为澹台净自己也是个孩童,孩童从来不轻视孩童之间的许诺。 “好,”澹台净道,“我道不孤,阿薰陪我。” 一年后,澹台兄妹的父母归来。他们没有等来父亲,只等来父亲的棺椁。澹台氏对外宣称大掌宗死于流箭,那并非真相,澹台净从母亲口中听闻,他的父亲死于自戕。纵然每一个暴雪秘术者从小到大都会被灌输屈服于病痛就是懦夫的观念,然而他们仍然宁愿成为他人口中的懦夫,也要摆脱病痛的折磨。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