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外告密,惊惧之余,又觉得悲凉绝望,竟直拔下髻上发簪,反手便要刺入口舌。 李隆基见状自是一惊,眼疾手快的抬手按住王妃手臂,又将这悲哭不止的娘子揽在怀内,语调略转柔和:“我情忿失言,不该怪罪娘子。唯今所遭刁难处境,言行都需谨慎,否则便要牵连妻儿……生死于我已经不称恫吓,但一团精血凝成的孩儿尚在怀抱,怎忍人间险恶加之……” 讲到这里,他也不免悲从心生,泪水从眼眶里滚滚涌出。王妃再哭泣半晌后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激动,眼见大王英目垂泪,心内既怜且痛,啜泣哽咽道:“妾所愤懑,大王不该贰怀度我……此身此命既系夫郎,生死祸福俱在此内,妾唯愿大王能有富贵长生,却绝不许自己孤独苟活!” 夫妻两抱头痛哭一番,待到王妃情绪平复下来,李隆基才着其归舍就寝,自己则独坐堂内,着员入内收拾一番,又让人取来酒水独坐闷饮。 “耶娘在上,儿子无能、儿子不孝……碌碌经年、一事无成,今又由得那祸国老妇得享善终!人生竟如此辛苦,若我今便弃世寻觅耶娘,你们会否怨我软弱无能、辜负养育……” 夜深人静时,人最心感孤独无依,那遮天蔓延的黑暗深浸人心,直将所有的光亮尽数吞没,让人无从抵抗,身心俱伤。 李隆基一夜宿醉,哭倒之后便直宿堂中。 王妃这一夜也是辗转难眠,天还未亮便起身前来探望,却发现大王早已穿戴整齐,正在堂内斯文进食,除了眼内密布的血丝瞧着有几分憔悴,整个人已经不复昨夜的悲怆愤怒。 见王妃狐疑畏怯不敢上前,李隆基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指了指案左侧席并温声道:“在上有父母魂灵的殷切关注,在庭有我娇妻幼子的生机托仰,生而为人,哪能常怀颓丧。人间悲苦并非独虐一人,旁人可以负重而行,我又如何做不到?长久孤僻避世,并不是为人处事的常态,故事不必多说,今既姑母尚肯循情关照,我自不能辜负这一份情义,该要收拾身心、振奋前行。” 王妃听到这一番话,眼角又忍不住湿润起来、喜极而泣,她入前坐定、素手调羹,眼眸则痴望着又恢复精神与自信的大王,忍不住便低声说道:“麸糠醋布、亦是一餐,妾并不贪贵惧贱,有我夫主支当门户,妾共孩儿便能长乐无忧……” 李隆基闻言后又是微微一笑,抬手帮王妃理定几缕鬓角碎发,然后便又说道:“君威吓世,大长公主能作此关照并不容易。我终究不便出邸遐游,请娘子你代我再往道谢。我已经着人整备礼品,稍后娘子一并携往致意。” 王妃听到这话后又是连连点头,表示一定将大王的心意转达到位。 因有夫郎的认同指使,王妃这次出门自不需再轻车简从,出行仪仗足以匹配身份,两大车的厚礼跟随在后。 李隆基亲将王妃一行送出邸门,并走到京营驻守的街铺前告知车驾是为拜访大长公主,甚至主动请这些军士们检查一番。军士讪笑着入内略作打量,然后便摆手放行。 及至返回自家邸中,李隆基脸上的和气笑容才陡地收敛起来,抬手招来了家奴王毛仲低声道:“蕃人所进诸货,已经封进礼盒?” 王毛仲闻言后便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仆下做事,大王但请放心。诸类物品密封当中,若非仔细拆验检点,绝难发现。” 李隆基听到这话,嘴角便勾起一丝冷笑。原本他对太平公主这个姑姑虽然略存几分怨气,但却并没有什么恨意,但这一次太平公主居然迫令他编拟诗文粉饰太皇太后丧事,这便直接触犯到了他的尊严底线。 过往他在京中,表面上虽也一直困居邸中,与外间人事无所交涉。但年前王守一等人收复了京营郎将权楚临之后,已经让王邸周围的监察眼线出现了漏洞。 如今长安京营留守万余众,分由六名郎将领掌调度。监守临淄王邸并此坊曲的是一营三百人,由一校尉营主负责,每半月为一番值。 权楚临作为京营郎将,已经是眼下长安留守级别颇高的武官,自不会亲入坊中盯守一个宗王。但每轮值到了他的部伍,想要调度亲信于此遮蔽,也并不困难,自可以做得不露痕迹。 临淄王邸看似监视严密,但与外界人事也一直存在着藕断丝连的联络。特别在权楚临部属当值的时候,近乎无作设防。 眼下这身遭禁锢的处境,对李隆基而言也是有好有坏。坏处自然不必多说,世道时流几乎人人对他敬而远之。但好处则是,在如此处境中仍肯向他靠拢的人事,便不必再怀疑是否虚情假意,起码都可与作共谋。 “谁人心怀不存三分险恶?欲求不得,难免就要铤而走险。人目我为奇货可居,也是祸福相依,只需力争造化!” 李隆基自知这些向他靠拢的人事绝不单纯,往常对此或还心存敬畏远之,但如今的他既已退无可退,若不甘于束手待毙,对此也大可不必如遭蛇蝎的退避躲让。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