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正厍狄氏离开了,仁智院中厅内气氛却是凝重无比。 一众宫婢、宦者都被遣出,房间中只剩下几个家人。太妃房氏面墙而坐,背对众人,双眼清泪默默流淌。李潼仍然跪在地上,两侧跪着脸上各存惊疑的两个兄长。 “太妃,郎君等久跪不起……” 郑金恭立一侧,见到郎君神情惨淡的长跪在地,忍不住上前低语道。 “让他跪着!不孝子,不……” 房氏低斥一声,神情又变得激动起来,她转过身来指着少子,一脸沉痛之色:“你要我怎么容你任性?人事催逼,一线生机在你,因你一次任性,家门恐要绝嗣……三郎、三郎,娘娘求你,留在大内,给你亡父留下一线血嗣!” 李潼闻言,连忙以头叩地,涩声道:“求娘娘勿以人情逼我,幸生家门之内,惟求祸福与共,不望独活!” 他是惜命不假,为了活命多有荒诞、狠绝之想,也常常开解自己,名利场中没有对错。但是生而为人,却必须要有是非! 一家人被囚禁大内数年之久,却在眼下这样一个敏感时刻外放出阁,不用想也知这当中蕴藏的险恶。 无非外间那些满怀恶意者因他们一家居在大内,想要构陷也无从下手,才鼓动催促少王出阁。一旦离开禁中,那滔天恶意必会汹涌而来! 应该说武则天还有一份留情,起码是将李潼留在禁中、继续施以庇护。如果李潼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可以想见纵有再多恶意要构陷他家,也不会波及到他。 准许少王出阁,任由人去攻讦,已经是武则天难得做出的让步。但如果有人还想将这把火烧到禁中,那就是真的在挑战她的底线! 如果只为了活命,这样的结果对李潼而言已经足够了。但他情知后事,终究心障难除。在没有他参与的那个世界,活下来的应该是李守礼这个嗣雍王。 可是现在他一番穷折腾,等于是将李守礼的生机攫取过来。而且他折腾出的这个局面,较之原本的历史其实还要更加险恶。一旦两个兄长出阁而李潼留在禁中,便等于是武则天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界线,那两个孙子随便他们折腾,唯禁中这个谁都不能动! 李守礼大大咧咧,李光顺谨慎有余、计谋不足,一旦身入这样的环境中,可以想见必死无疑!甚至就连太妃房氏、良媛张氏只怕都再难活下来。 除了心中的是非拷问让李潼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还在于他心知一旦接受了这样一个看似安逸的安排,余生必将彻底落入他奶奶的指掌之内,由其揉捏、玩弄,人生再难有什么自主。 在他们李家,不是没有这样的人,那就是他三叔李显。李显一生为其母亲阴影所覆盖,哪怕是日后再登皇位,都没能摆脱这一阴影。 但李显起码还有一个皇位可以指望,李潼一旦完全顺从了他奶奶,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成为一个彻底的玩物! 他情知这一次违抗他奶奶的安排,刚刚培养出的一点祖孙情分只怕所余无几,但在生死之上,他也有自己的底线坚持。 且不说仁智院人心情势,御正厍狄氏返回神皇寝宫便登殿复命,将永安王所言如实转告。 武则天正批阅奏章,听完后提笔勾勒的手臂顿了一顿,脸色微微一寒,闭上眼作深吸状,片刻后才又睁开眼,沉声道:“即刻分付有司,督办少王出阁事宜。” “那永安王所请……” “同出。” 牙缝中崩出两字,武则天复又提起笔来,厍狄氏见状便领命退出。然而武则天提笔的手臂只是空悬,一直等到厍狄氏离开殿堂仍然没有勾动。 近侧侍立的韦团儿偷眼发现神皇陛下眸光散漫,斟酌好一会儿才开口轻笑道:“大王才趣灼然,也是少年好胜……” “一个不安于室的蠢物罢了!” 武则天思绪回转过来,语调多有不满,待低头看到笔锋浅触纸面,已经遗落一团墨渍,神态更加烦躁,提手将这一份奏章甩出,恶声道:“发还凤阁,重作抄录!” 当韦团儿匆忙将那奏章捡起送出,武则天蓦地挥起拳头,重重砸在御案,眉宇之间疲态显露。 她两手撑住御案,过了好一会儿神态才渐趋平静,提笔疾书一份敕书,着令政事堂尽快推荐能够直案公正严明的左右肃政大夫人选。 世道如大网,人皆在囚中,她也只是站位更高一些而已。近来左右肃政台频有请求少王出阁的奏章,这并不是出于她的授意,但她却不得不予以正视。 她能顶住言官压力强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