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抔黄土。 湖祥知县周老爷没有什么读书的天赋,却很重视子女教育,入知县府后第一件事就是请儒生来家中办私学。结果周家少爷小姐们,除了一个老二算出息,其他一个不落地统统都随了爹。 这方面周书禾和他像了个十成十。 早上起床先要来一番壮志豪言,上到书堂紧紧盯着老师,眼里充满对知识的渴望,然后低头拿笔不出半刻——咚,熬不住困意一头栽下去。 自己读书实在读不进去,就格外佩服会读书的人。 周家两个及冠了的少爷去县里的官学上学,回家后常常会谈起过那位名为祁遇的神童。 某次提及年龄。 “乳臭未干的十岁小儿,怎堪同我一争桂冠。” “歇歇吧二弟,东市卖肉的王大牛都知道祁四公子诗才比你盛。” 某次提及身高。 “旁的不说,君子六艺中的驭、射他是远不如我的。” “得了吧二弟,人祁遇才多大一只啊,站直了刚刚比马儿高了半个头。” 还有某次提及相貌。 “静娘真是昏了头,竟当着我这个丈夫的面夸那黄口小儿美姿容!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行行好行行好,就当我这个做大哥的求你了,小遇他只是个孩子啊!” 刚梳了总角的周书禾坐在湖心亭的石板凳上,一边啃着哥哥们带给她的蝴蝶酥,一边听着两人斗嘴,笑得直不起腰。 于是在九岁那年,她悄悄记住了一个名字。 “祁遇。”她再次把这两个字缠在舌尖。 少女声音清透柔和,与这四周泛着潮气的青石墙面格格不入。 周书禾生得一双含情眸,不笑的时候这双眼睛水光滟潋,看谁都像是情意绵绵,偏偏笑起来又清风似的疏朗,天地一下子开阔起来。 牢室昏黑,煤油灯点亮的那抹暖黄也能刺痛眼睛,祁遇适应了一会儿,才依稀认出来人。 “你……” 许久未说过话,乍一开口嗓子像是在粗树皮上磨过似的又粗又哑,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一时没敢说出第二个字。 “你得庆幸我这人还不算粗心,给你带糕点没忘了顺点茶水。”周书禾顺着栏杆蹲下,往地上垫了一块巾子,放下食盒手脚麻利地倒了一碗冷茶。 “祁遇,过来点。”她手穿过木栏之间的间隙送到牢里面,茶水在碗里晃了晃,好险没有洒出来。 没人应。 她笑了笑,拿着那碗茶又往前递:“你坐得这么远干嘛,又不接茶碗,我手快要举酸了。” 十五岁的少年身量还未长成,加之狱中受了些罪,人清减了许多,灰白的囚衣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容色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配着称得上清艳的五官,生生显出了些病弱风流的意味。 但实际上,祁遇只是在发愣。 在这万万不适合的场景里,闯入了一个万万不合适的人,又神色自如地说着仿佛理当如此的话,让他觉得自己此时若是不用了这碗茶水,就颇有些事儿事儿的小气劲了。 年纪轻轻拉不下面皮,和在这世上多混了许多年的周书禾比起来,只有被稳稳拿捏的份。他纠结片刻只得屈从,向外挪了挪身子,将两人的距离从一丈缩到五尺,侧身伸手接过茶碗,再不肯多近一寸了。 周书禾也没再逼他,斜靠在木栏上,看他就着手上叮铃作响的镣铐,喝完了一碗隔夜茶。 凉水润喉,嗓子里的干痛缓解了不少,但他还是不想说话。 此时的沉默无关一个读书人遭逢骤变后内化痛苦的自我修养,也不是人物皆非再次相遇时的感怀惆怅。祁遇感受到的,更多是一种类似“人在河边走,忽逢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荒谬感,以及伴随而生的茫然无错。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她了,至少不应该在这里。 第3章 祁遇 “想吃哪个?” 说话人声音有点含糊,像是在吃什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