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野和前女友分手的那个晚上,也决心离开工作如日中天的传媒公司。那一刻,他对未来的勾画变得模糊。沉稳低调,才情俱佳,还有董事长未来女婿……诸如此类的标签一直像一块块虎牌膏药,护卫在他的后腰、胸口、膝盖、脑门……那些标榜优质社会精英的评价缓解阵痛,但一块膏药终究治标不治本,腠理的经脉心门的气血,能让整个人通透舒展的那些要害,还在淤积,隐痛,每一次阴雨在提醒石野,每一次酒桌上的欢笑声在提醒石野,每一次和女友回家面对未来丈母娘阴阳怪气的训导在提醒石野,还有每个月一次完成和女友交配任务后的空虚落寞都在提醒石野,出问题了。不是生活出问题了,而是自己与这操蛋的生活相处的方式,并不适合此时和未来的自己。他曾一度努力视而不见,白天和挺着大肚子满嘴烟气的中年男人们互相画饼,听他们谈论与身边妙龄女孩的邂逅故事,忍耐着下流无趣的黄色笑话,偶尔再陪着喝一杯价格不菲的酒,晚上请示完女友后便全身心投入健身房,在每一个冰冷的器械上发泄自己的愤怒,硬拉从30公斤到100公斤,卧推从70公斤到110公斤……每一次吸气和用力,每一次对肌肉的调动,仿佛都是一场宣告,从大声疾呼与生意场上油腻男人们的决裂,到暗自起誓不被流俗的安定卷裹。逐渐,他发现身体健壮起来,圆鼓的二头,挺拔的胸肌,紧翘的臀部和线条分明的腹肌……他赤身站在镜子面前,看着眼前这具被雕塑的身体,被愤怒和恨意鞭笞的有棱有角的身体,感到分外羞耻和落寞。他只不过给自己本已闪亮的标签添入佐料,从国产膏药变成了人人所慕的高级国产膏药。他最初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安稳的、平淡的、没有沟壑的平凡生活,但从未想过可视的美好未来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知道很多人都能安享于此,随波逐流,隐忍至死,或者无需背叛自我的喜怒哀乐也获得了理想的中的宁静。“那些人都是伟大的,他们包容了生活的一切,才得到了生活的奖赏。”他常暗自感叹。可命运对他太残酷了,让他对那些逢场作戏和假扮真诚感到由衷的厌恶,让他对不爱的女人感到疏离,让他走在社会的钢丝绳上风生水起却又看得见铮铮白骨。他日复一日渴望堕落,渴望从钢丝绳上一跃而下,在自我构建的深渊中漂浮或者流浪,他想回到儿时捉迷藏游戏里自己的身边,即便看起来面目狰狞衣衫褴褛,他也希望能得到那个纯真懵懂的自我的一个拥抱。这样的愿望如即将发动的火车,你听着汽笛轰响,离开还是留下,此地生根还是远走他乡,选择的时间越发紧迫,也越发清晰明亮。月色饱满,和羞涩的姑娘走在林间,俩人的臂膀交错轻触,作为一个男人还不拉上姑娘的手吗?那样的时刻,还不能明了自己的梦想与欲望吗?对,他就是到了这样的时刻,他走入了满月之下。 因此,那次分手的契机,与其说是一次争吵,不如说是他的蓄谋已久,天时地利,即便没有人和,他也并不在乎。他选择在月下果断拉上姑娘的手,他选择登上那辆驶向远方的火车,他选择一无所有地站到童年捉迷藏游戏中那个单纯的自己的面前。他要寻找宇宙中亿万年前散落的自己,和上帝赐予他的胸前带痣的姑娘。 石野坐在城东的一间咖啡厅里,漫无目的,没有可等待的人,也没有着手要办的事。就是在一个普通的日子,一身轻松的坐在一个环境朴素自然小众咖啡厅里,看看窗外的行人,想想对生活来说没有实际作用的闲事。这对于曾经的石野来说不可想象,甚至是梦寐以求之事,“不为什么而来”这六个听起来有点儿混不吝的字,却是极其珍贵和奢侈的。把这六个字当作母版,就还有“不为什么而笑”,“不为什么而哭”,“不为什么而爱”……石野回忆着自己急转变换的觉醒历程,忽然想到这六个字和它的同乡们,感到惬意轻松,它让一切变得简单起来。人们为之懊恼烦躁并孜孜不倦追逐的目的和动机,手段和结果,都在这六个字面前显得轻浮粗俗,那些庸碌的生活里,被太多言外之意和言不由衷粉饰,也被太多巧取豪夺和使命必达拖累。雨后放晴的清馨撩拨了石野,他忽然感到胸中涌上一股诗意,头脑中上演着炸裂的头颅,飞溅的脑浆,一切都被放慢了速度,但又流畅顺滑,飞溅出的脑浆落地生花,五彩斑斓,赤身的少女从远处走来,雀跃欣喜,她朝石野笑着,笑容单纯干净,没有羞涩,也没有对石野的爱慕,只是透过心脏、大脑直接而天然的传达到脸上,那么美、那么自由、那么勇敢,石野看着她也笑了起来,不为什么而笑,只是这画面令人舒畅,少女随心所欲的采集着地上的花,红的、黄的、蓝的、白的……捧着一大束,走到石野面前,还是那笑容,被阳光瞧在眼里,嫉妒得明晃晃起来。少女把那束花递给石野,对他说“谢谢你的诗,它们真美……” 诗就是脑浆迸裂的时刻,石野被脑海中的故事打动,冷不丁自言自语冒出这么一句。他像一个得到奖赏的男孩,美滋滋打了个响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