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广凌大笑道:“你可别瞎猜,大人是状元及第,从前那可是翰林院的御前侍诏,哪做过这些鸡毛蒜皮的小官?” 卓思衡心道,御前的鸡毛蒜皮可太多了,他倒是愿意做些实务,不然也不用翻了上百本书才学到一身皮毛,到这里讲出的其实也都是浅显的知识。 然而让他沉重的是,即便如此浅显的东西说出来都能让吴兴惊喜讶然,可见之前此地官吏从未关心过岩窑的死活。 “瑾州的水土和古伊州定然不同,你是否知道自己先祖是如何调换技艺与天时地利再创造物?”卓思衡将话题绕回正事上。 “我爷爷和爹都同我讲过,当年家里换了三四代人才琢磨出新的方法来,都是因为伊州地处西北,那里的高岭土本就干燥疏松,无需静置即可研磨后直接使用,可即便浮汀山背再干燥也还是挨着海的,一年四季总有山雨,此地的高岭土要阴干和自然风化一阵子才好用。”吴兴说到此处也忍不住叹气,“方法都是前人琢磨的,我们后代不过是学着,并没搞出什么名堂,可后来越州的宜安郡出了安窑,青州密山郡出了密窑,就连江州一带荒废了上百年的淮窑如今也搞得有滋有味,原本瑾州本地各处都是在用咱们的烧瓷,可这二三十年,四周几处州郡都有各地官府帮扶逐渐越办越好,不但拿到好些官窑的采订,连瑾州这里各处都开始用起他们的烧制来。我们也不是想坐吃前人的山空,潘司事来过好些次,也替我们找过何大人,上一任杜通判也到过看过,但只是问问,拿走几个盘碟,一直到他离任都再没消息。如今瑾州州府的瓷器都用上外来的,我们屡次三番拿改良过的瓷器去上进,都好像石头子打海,什么影都看不见。” 伴随着潘广凌的无奈叹气声,卓思衡安静听着。他在州府衙门的宴席上见过那些官用的瓷器,都是上好的淮窑青瓷,淡透清润,似玉如罄,确实是好物件,何孟春眼光倒是有,官府用什么瓷器本也不打紧,可若是连自家都不管不顾本地的农工产业就有些尸位素餐躲懒怠政了。 他正要开口询问窑厂这两年改进了什么又是否有成效时,打外面进屋了一个窑工,朝卓思衡行礼后满面不快对吴兴说道:“当家,宋老三来了。” “让他老规矩在咱们这歇一晚上,货今天出窑明天透凉,再给他装驮。”吴兴看起来也不大喜欢此人,但又有生意的关系不得不应对,“我今天要陪卓大人说说话,就不陪客了。” “咱们也是这么说的。可宋老三听说新通判在此地,非要来拜见,不然怕会让人说他们宋家行商没点礼数不通人情。你听这话说的,这普天下还能有更比他们家会钻营打点的吗……” 窑工的抱怨被吴兴用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卓思衡在旁温言道:“见见也好,听起来此人是咱们窑上订货的买主?我同他谈谈,或许也能多了解些,看看能不能帮上窑厂。”有时从消费者角度也能看出些他们这些卖方瞧不出的端倪。 吴兴虽是犹豫,但还是同意,只道:“没有说让咱们通判老爷去见他的道理,让他过来拜见,给搬把椅子再添套碗筷。” 宋老三一身精神干练的苍蓝衣袍,下摆犹自沾着山路的苔泥,他面庞也是因总行野路而略显红黑,三十岁上下,浑身透着行商的精明强干,笑容真切平实,倒让卓思衡想起小勇哥来。 方才等待之时,卓思衡已听潘广凌和吴兴讲了讲此人是何来历。 他其实不叫宋老三,大名是宋蕴和,挺儒雅端正的名字,其人乃是江南府宋家此辈当家的三弟,因这个缘故才被不喜他的窑工们这样叫来叫去。 江南府宋氏乃是本朝南国第一富商,家财万贯不足形容其家资丰厚,兴业连横不足形容其产业多繁,整个江南到处都见得着宋家的商号,无论各行各业,都难免同他家有些银钱货物的往来。瑾州物产丰富,其中以茶叶最广为人知,而最有名的莫过于岩茶和白茶,潘广凌说,整个瑾州的岩茶都产自浮汀山南麓,而这里,都是宋家的产业和茶园。宋蕴和便是宋家负责整个瑾州茶叶生意的总管,他做事亲力亲为,像给茶叶运输装罐这些琐事都得自己查看才能放心,是故每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