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对他的印象都十分好,按照吩咐坐下后,卓思衡先拜问他身体如何,又说自己带了些北地山中药材,都适合老人养身。他也并不虚伪地一个劲儿寒暄,问候点到为止便开门见山诚挚道:“晚辈前来是有事想请教佟伯父。我家中尚有一弟,排行第四,前两日终于入京与我团聚,我父亲离世前最放不下他的学业,百般叮嘱我上心。可我也是初入帝京,又无人脉又不知情形,故而求到方则兄来托付伯父,想拜问帝京之中是否有合适私学可供我家老四进学?” 佟铎静听时若有所思,听罢笑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你身为长兄受父所托照顾家人奔走,合该如此。我虽是已离朝多年,但也算有些交情,替你打听一下也算无妨。不过有一事老夫实在好奇,望贤侄如实作答。” “晚辈必定知无不言。”卓思衡心想他来求人,也不敢不答的呀…… 佟铎神色依旧是一贯冷静恒定,唯有语气温和道:“贤侄为圣上钦点的状元,如今位列翰林院七品侍诏,虽说国子监太学须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家眷方可进学,但三馆一阁的臣工却有不成文的俗例,哪怕品级差一些,家人亦可特例入学。为何卓侍诏不愿自己弟弟入国子监太学呢?” 卓思衡并未表现出半点为难,反而泰然笑道:“佟伯父,实不相瞒,晚辈近些日子听到好些官家对国子监太学之弊的慨叹。能传至天听的事,不是大事就是积弊已久,晚辈再不才也是为人兄者,只盼望弟弟能静心修学不负寒窗,于此事上自然当有抉择。” 说实话,他的好些消息都是从佟师沛那来的,佟师沛也是刚入官场的毛头小子,他的消息不都是自自己亲爹这里来得么?出于礼尚往来,人家连国家好些秘辛都告诉你了,你若是实话都不讲也没有必要来求人。更何况,以佟家消息这样灵通,皇上又对学政之事不满已久,说不定在佟大人致仕前还俩人面对面探讨过这个问题,就算没有,想必也有其他渠道知晓,何必刻意欺瞒? 他并非为私事便一味谄媚,更不是要攀附权贵,佟师沛多番襄助佟伯父更是曾救过他一次,即便此事不成,就当这个实话是往来相回卓思衡也问心无愧。 佟铎依旧是一派慈爱的长辈神情,平缓说道:“的确,官学的弊端几年前便听官家在朝堂谈及多次,只是近些年南方屡有灾情,漕运才整饬过,其余诸事都只好放一放。你有这样的担忧,可见是真的为兄为父了。” 卓思衡不敢抱有此事已成的希望,他只等待佟伯父最后的首肯。 “不过老夫还有一问……”佟铎似乎还是对此次谈话意犹未尽,忽然道:“若命你整顿官学,你当如何作为?” 第37章 卓思衡万万没想到,给弟弟找学校,他还得考试。 这跟答策论有什么区别?措辞需要的脑筋一根儿都不会少。 唯一的不同是,这道题他已经有了答案。 当初在御前听到此事,卓思衡便于心模拟解决方案,只是他不是学政口的官吏,对个中细节知之甚少,单从几位大人及皇上口中了解的内情终究有限,如果真的实施还得亲自搞一番基层调查才合理。 因此,他并不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是万全之策,不过是一时锻炼脑力的小自测,许多想法只有理论支撑没有实际操作空间。但眼下正是需要不这么完美、但是听起来是他认真想过的答案。 卓思衡沉吟之际,佟铎已饮了口茶,和颜悦色道:“你如今御前奔忙,小心谨慎些是对的,不过你我此番论述不涉及我朝机要军情或是施政根基,不过是絮语几句,老夫也只是想听听后生晚辈的高见。实在无需太过紧张。” 卓思衡哪是紧张,这种突然袭击的遭遇战总得给他一小会儿整理思路,才过去十秒就让他交卷,皇上都没这么严苛! 不过卓思衡心念顿闪,可能当臣下的确实要比皇上脑子转得快点,佟老大人焉知不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好在他已想好如何准确且克制表达自己的意见,谦虚笑道:“那晚辈就拙言献丑了。” 佟铎也很配合地撂下茶盏,好整以暇。 “国子监太学为三者子弟而设:官宦、世家、贵戚。然而其实从设立当初,这个制度与另一个制度有着致命的矛盾。”卓思衡正色不笑说话时有种天然的严肃感,即便声音仍是清澈透亮的,“那就是恩荫。” 佟铎静听此言面色沉静如水,唯独眉峰有极细微的浮动。 “三者子弟皆可恩荫入仕,若家中少些督促,自然无需勤苦便手可摘星辰,虽然恩荫的品阶不如进士出身,但仍可位极人臣。既然如此,他们又何须在国子监太学寒窗苦读?” “依卓侍诏的意思,恩荫是否该免去才对?”佟铎笑着问道。 卓思衡心里想的是您老别给我挖坑,脸上则展开笑颜:“不可,恩荫祖制极是得当,所恩所荫也皆是该泽之人。废去便是自断一臂。” 本朝恩荫的规矩很简单,有爵位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