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度水而来,染了半湖水意,低润而动听:“来了?” 清词沿着曲折竹桥走到湖心亭里,微微一笑:“我早该想到是你的。”如今她才依稀想起,蒋夫人似乎便是出自钱塘洛氏。而蒋梦笙常提起的小舅舅,无所不会,也擅西洋画,与他是对得上的。 离得近了,清词才发现石桌上有酒壶,有未饮尽的残酒,而洛长欢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他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有些无奈又有些不怀好意的浅笑,却半分不损那谪仙般的风姿:“阿笙是我的外甥女。” 若是她有心,不难发现蒋夫人与他的关系,而她偏偏在有关他的事情上从不留心。 清词后知后觉地发现,若这么论,洛长欢似长了她一辈。 她轻哼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半夜在这里抚琴,就不怕扰人安眠,被人追打?抑或,”她打量了一下他,“惊醒了院子里的花神精灵,被惑了心神?” 洛长欢侧首看她,一双桃花眼眸光深邃,波光荡漾:“此处离正院甚远,倒是离某处颇近,”他意有所指,修长精致的手拂过琴弦,“铮铮”两声,不紧不慢道:“后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深夜抚琴,自是静待佳人。” 他似笑非笑:“至于花神精灵,你瞧,这不就来了?” 深夜寂静无声,清词被他这么一说,吓了一跳,忙看向身后,却什么都没有,她惊魂未定地瞪向洛长欢,却撞进他幽深如酒,却又朦胧如月色的眸子里,心跳蓦地快了一拍。 她住的汀芷苑,离正院最远,离湖最近。 “我心甘情愿被你迷惑。”他一字字说:“阿词,我为你而来。” 她亲近的人都唤她“阿词”,可洛长欢,似乎是为了有所区别,也可能是随口为之,起初唤她“嘉嘉”,后来改成了“清清”,可这两个字听着很像“卿卿”,相爱之人的亲昵之语,而她与他只是朋友,因此,在她的强烈抗议下,他又改回了“嘉嘉”。 一瞬间,她明白了什么,又有些不明白,慌乱之下,她胡乱找了个话题,问道:“你既也要来,为何不与我同行?” 还信誓旦旦要为我代课。 她没敢问出口的是:“你怎知今夜抚琴,我定会听到。”因为她不想听到这样的回答:“心有灵犀。” 洛长欢苦笑,他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阿笙成婚,以他的性子,自是不耐这些应酬交往的,是以早早就把添妆礼送了过来。那日,她笑对他道要回杭州府,给好友送上新婚的贺礼,请他帮忙教授几日的课业时,他便是这么想的,也因此痛快答应了她。 但她走了后,不过一日,他便觉出不同来。少了她的娇言浅笑,书院的清幽静谧便成了寂寥无趣,少了她的袅娜身影,灵岩山的漫山秋光也黯然失色。 他不答,反问她:“阿词,还想听什么?” 清词不敢再看洛长欢,将眼神落在栏杆外黑沉沉的湖水上,仿佛那湖水上于暗夜里可以开出一朵白莲,道:“我是不懂的,你想弹便弹吧。” 洛长欢微笑,看她一向的从容被惶然无措取代,心里怜惜,也不忍再追问她,信手拨动琴弦,却是一首广为人知的“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许是到了下半夜,越发寒冷,清词拢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此时回忆起两人相识后的点点滴滴,洛长欢的心意昭然若揭,她却不觉欣喜。 不管是基于世俗或者其他,她并不如自己所以为那般勇敢,她本能地抗拒他人的爱慕,亦本能地惧怕再开始一段感情。 思绪凌乱间,一曲已终,洛长欢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旁,他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直视着她的眼睛,酒气浓醇了一分,熏得她也有些醉了,他一双往日里总是脉脉含情的桃花眼,今日却是极少有的郑重,他就这么郑重地看进她的眼睛,带着少有的严肃:“阿词,我想,我是心悦你的。”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发丝轻柔拂在他的脸上,他的心里忽然浮起丝丝缕缕的怅然,轻轻的,淡淡的,又带着一点隐隐约约的甜蜜。 原来,心悦一个人,是这般滋味。 清词想,原来她并不习惯一个人的告白,这会让她紧张,让她狼狈,让她不知所措。在这样的情绪里,她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说,传统的写意笔法,与西洋的写实画法结合起来,会呈现出什么效果?” 洛长欢便笑了,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难得的包容与鼓励:“阿词,你可以试试。” 清词便忙抽出自己的手,语无伦次道:“那好,我现下便回去试试。”她慌不择路地离开,他没有拦她,望向她的背影的眸中,有些许迷惘,而神光迷离的桃花眼里却是深深浅浅愉悦的笑意。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