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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公孙小姐【上】


嘴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你不问我想要凤凰做什么用吗?」

    她娇蛮却又略显不自在的神情令小莹瞠大了眼。她是第一次见到小姐这样可爱又不扎人的神态,驀地醒起她再如何刁鑽,终究还是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这一想,心中便微起可亲之情,给了公孙嬋一个下台阶:「奴婢想问,却怕又惹小姐笑话,所以没问出口。」

    公孙嬋噘起小嘴,又摆出高傲的样子:「你问呀,不懂我可以说给你听。」不等她说话,自顾自道:「若能见到凤凰,我想求祂用眼泪治我的病根子,我病一好,就能出门玩,哪儿都能去了!」

    本以为是小女儿家的爱奇之心,竟没想到是这样的愿託。只听得她又道:「你手脚俐索,服侍得还不差,若凤凰治好了我的病,我上哪儿玩都带你去见识,免得什么都不懂,说是我婢女还让我丢脸呢。」

    小莹怔怔的,也不知此时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觉这刺耳的话听来有些令人感动,又有些可怜,厌恶之情不由略减,此外却想不出能接什么话说。

    想望终归只是想望,没有凤凰来治公孙嬋的病,她的病却有愈加严重的趋势。

    公孙嬋十四岁那年的夏天生了一场较以往都要严重的病,一直不见起色,整日昏昏沉沉,根本下不了床,躺在房里时睡时醒。她问小莹外头唧唧吵得不得了的是什么,听说是蝉鸣,便问:「是和我嬋字相似的那个蝉吗?」小莹说是,公孙嬋便命人去捕一隻回来给她。

    一会儿蝉送到了,公孙嬋伸手就将牠捏起,恨恨地道:「嬋啊,蝉啊,不都是一样的吗,凭什么我只能病在榻上哪儿也去不了,你就能快活地飞来飞去,自在鸣叫?」说完一下一下把蝉的翅膀、肢节通通拔扯下来,吓坏了一眾僕人。

    当夜馀人各自歇了,由小莹和另一个婢女轮夜照看公孙嬋动静。小莹服侍她就寝时,公孙嬋直直地盯着榻顶纱幔,忽问:「小莹,你讨不讨厌我?」

    这一下问得突然,待小莹反应过来又不知如何回答。自两年前那番对话后,公孙嬋待她已较他人温和,虽然性子一来仍是贱恶下僕,但小莹已不如以往那般憎厌她,许多事堪可忍受,只是却还是难对她有更多的喜爱。

    公孙嬋听她不回答,自己接话道:「算了,你不说我也知你的答案,这宅邸里没有人喜欢我,我自己明白的,反正我再活不了多久了,也不稀罕你们的喜欢。」

    「小姐,你怎么这么说呢,多不吉利。」小莹出言安慰。

    「哼,难道说些吉利话就真的能吉利了?那么我说让我无病无痛、长命百岁,明儿睁开眼我是不是就真能得偿所愿?」

    小莹语塞,无以回答。公孙嬋静了半晌,方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虽然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可每一次生病,都比上一次还要痛苦难熬,近来感觉尤其强烈,好像病痛一层一层地堆叠,一旦再也叠不上去,我也就死了。」

    「小姐……」

    公孙嬋没了声音,半晌才听她缓缓道:「外面多少吸引人的新奇东西,我真想出去看看,看书上说的世间宽广到底多宽多广,看那些境外来的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带来的物事能多有趣……可我却是这样的身子,不能动,只能想……」

    重病之人最忌心有鬱事,小莹听她语意心灰意冷,怕要影响病情,可是自己拙于言词,又不知如何开解她才好。这时又听她道:「传说只是传说,没有凤凰的,就是有,世上病的人那么多,他凭什么只来救我?也没有什么神啊仙的,否则跟娘每个月去拜广寒娘娘,我总祈求祂让我病好,怎么也不见神蹟?全是凡人的一厢情愿。」

    喉间一哽:「我真不明白,为何别人生来强壮,能够四处游走,我却天生病痛缠身,离不开汤药,离不开你们的照顾。你们不喜欢我,以为我就喜欢你们吗?其实我痛恨你们所有人,我恨你们拥有我所没有的健康,可我也羡慕你们不是我这样的身子!」拉上被子捂住自己,哭声闷闷地压抑在丝绣被枕中。

    小莹心里难过,就着被搂住她轻哄。公孙嬋掀开被子一角,一抽一泣地道:「小莹,如果我死了,你要代我好好孝顺我爹娘。我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思脾气,给他们添了很多烦事,他们费尽心神抚育我,我却实在没办法回报他们什么。」

    小莹不回应,眼泪落在被上,真希望丝绸也能一併吸走这份感伤。

    这病断断续续纠缠到入冬又復春,立春不久,公孙嬋嚥下了最后一口气。公孙家许多人都哭了,多是为了老爷夫人的伤心憔悴而哭,但小莹是真心替小姐而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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