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摆落了星星点点的黄泥。 他是个喜爱干净的人。平常衣服上落灰便会不自在,这会儿衣摆沾泥,恨不得去换件衣衫。 正恼间,一片青色入目。 凉州多的是黄泥土色,乍一见到青色,他略微有些失神。 他抬眸,女子落伞。他看不到女子用伞遮掩的容颜,却见一袭烟水明净的青色。 他垂眸,看到女子干净齐整的鞋面与裙摆。同是下雨天,有人脚沾泥点,有人不染纤尘。 跟牛羊走了半城的路,他有些倦了,便走到街边酒肆的檐下,同一群看客站在一道。从他那处看去,一眼就能望见人群中那把撑开如藕叶的伞。 女子提起裙摆,撑伞走到桥上。拱桥的桥面高,可以俯视整个街道。而他只要稍稍抬眸,就能瞥到那抹青色。 这回,他看清了脸。 山眉水眼,雾鬓风鬟。原是那曾经流落风尘的吴叁娘啊! 倒也不算意外。这凉州城,能把如水的青色穿在身上,又穿得如此出挑的,只有那个女子。 “阿姐,好臭啊!”小九捏着鼻子道。 “牲畜哪有香的?”吴叁娘撑着伞,目光掠过重重的人,落在酒肆的檐下。没想到会在此处碰到他……他看上去有些狼狈,远不如在她店中那般从容。 “可是炖牛肉和烤全羊很香啊!”小九嘟囔道。 “熟的能和生的比吗?” “哎,确实哦。”小九捏着鼻子的手渐松,闻多了,似乎也不那么臭了。 雨彻底停了。烈日杲杲,流金砾石。地面上的潮润化作湿气,闷烧着众人。 小九抹了抹自己的后颈,都能感受到一抹刺痛。他往伞底下钻:“太热了,借我躲躲。” 吴叁娘的伞一斜,落了小九一肩的阴凉。 桥上没有遮挡,人全都跑了,挤在树荫和屋檐下。桥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人,吴仁看得更为清楚。 吴叁娘一半的袖子曝晒在烈日下,却把边上那个少年遮得严严实实的。 倒是个心思细腻、为他人着想之人。 屋檐下的人越来越多,他被迫挤到墙边,倚靠着墙角。他的个子虽高,但架不住前方一些背着稚童凑热闹的人。看不见匈奴人,便只好看她。 那一身的青色,如独山玉,嵌在万里碧空中。烈日不辨美人色,将辉芒织作轻纱,落下一伞流光。 他敛了目光。不过是个从良的风尘女,有何可看的? “阿姐,你看你看,好多车啊!”小九指着远方道。 牛羊的尽头是一场队马车,装载着押送入长安的金银锭。与牛羊不同,车队边上有骑马匈奴人和城中守卫随行。 “嗯。”吴叁娘轻应了一声。 “我都数不过来了。这得多少钱啊!”小九感叹道。 “嗯。” “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长的纳贡队伍。以往都是几车木箱,好没意思。今年可真是有趣多了!” 小九滔滔不绝地说着,见吴叁娘始终敷衍他,便闭上了嘴。 吴叁娘的目光落于地面。 此时,黄土路已经半干,略微有些发硬,牛羊只能踩出极浅的蹄印。车队渐近,车轮碾过土路,几乎没留下痕迹。 怪了…… 吴叁娘将伞塞入小九手中,提着裙摆跑下桥。 吴仁则挤出人群,见到车队经过,想是岁贡之事也快了了,便转身走人。 “阿姐!”小九举着伞,追了下来。 吴叁娘蹲地,手指抠弄地面。土里的潮气犹存,若是用力,还是能留下印子。马车内装的是金银,比牛羊还是要重许多,这车痕也太浅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