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旧伤势一并发作,他重重跌倒在池畔,未能坚持到见她。 但是她接住了他。她提着一盏灯, 在水边接他回来。 他浑身是血、风尘仆仆地归来。 “我们回家。”她抱着他说。 她身上的热意逐渐温暖了他, 他微弱的呼吸声变得清晰。等到他的心跳声稳定下来, 她慢慢地起身去扶他的双肩。 他倚靠在她的身上。她在纷扬的雪里带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闻到他怀里的积雪和白梅气味,在腥浓的血气里依旧冷冽而洁净。 “吱呀”一声,她推开偏殿的一扇小门。袅袅的白雾里, 她领着他踩过乌木地板, 在竹木屏风后替他褪去厚重的华服,只留下一件素白的单衣。 他的血染红了那件单衣。浓烈的红衬得他的睡颜很静,霜雪般清寂, 玉石般华贵。 她扶起他, 送他到药池里, 让他倚靠在白玉砌成的池壁边。 汩汩的热雾混合着草药的气味,萦绕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沉睡在一池热水里,低垂的睫羽沾湿了雾气,眼尾凝着一粒水珠。 她的指尖轻颤,抹去他眼尾的水珠,从他的睫羽上划下去,一寸寸触碰他的面庞。她要记住每一个细节,每一寸肌骨,长此以往无论如何,她都要认得出他。 她的手指从他的下颌滑落,经过他的喉结,他的锁骨,半敞开的衣襟,垂落在身侧的手腕,最后停在他冰凉的掌心。 迟疑了一下,她解开他扎紧的里袖,轻轻折起一截袖角,露出他削瘦苍白的腕骨。 他的腕间仍旧缠着一道朱砂色的绳,被岁月和水流冲刷得隐隐褪色。那是她束发的红绳。他系上以后小心地守护着,并不知道她曾在他昏睡时见过。 她在指腹上凝住内力,伸手去探他的脉搏。这一次他睡得深沉,无法再阻止她去碰。 她的指腹按在他的脉搏上,倏地剧烈一颤。 这个人的经脉……近乎支离破碎。 经年的寒气反复损伤着他的经脉,又被他以至纯的内力不断修复。他的体内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漏室,修修补补再敲敲打打,已经残破到摇摇欲坠。 那个瞬间,她立即就明白了……他真的快没有时间了。 其实他身上的不是病,而是伤。一年复一年的,积累在体内的旧伤。他每一日都在忍受伤痛。可是在任何人面前,他都表现得很轻松。 他甚至故意没事就装一装病,困了便倒头睡一睡,让他的病看起来总是真真假假又虚虚实实,教人分辨不清也捉摸不透。 这样一来,等到他某一天真的昏睡过去了,人们出于习惯想到他总会醒来,便不会为他太过担心。 ……等到某一天,他再也不会醒来了,人们都意识不到那是真正的道别。 他这个人真的很讨厌道别。等到某一天他真的不在了,人们要过上很久才会意识到,那时候已经过去了漫长的时光,任何伤痛的情绪都将变得过时。 于是人们会在想起他的时候,唇角不自禁扬起怀念的微笑。 对他来说,那就是最好的道别。 这个人……真的很过分。好得过分。也坏得过分。 他连道别的机会都不给人留。 “谢无恙……”她轻声在他耳边念他的名字。 谢无恙……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怕我难过么。 你怕我难过……所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