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虽然被迫捐钱救济灾民,但她并未有半分不满。 这份钱是皇帝逼着士族出的,薛三娘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既能让各大贵族出一份力,博得了美名,又能让众人将怨恨聚集在薛三娘子身上……一石三鸟。不得不说,这几年来,皇帝的谋略越来越缜密无情。 谢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和薛泽姝牵着手过河的小皇女了。 时值七月一场难得小雨,放鹿园。 王秀坐在廊下,竹帘卷了上去,厅中挂着的名画长幡在风中窸窣微动。她捧着几张宴会请帖,一一过目。 这都是想要跟王氏儿郎相看的请柬。她家幼子名满陪都,如今也到了适婚年龄。 王秀略微看了看,让人去叫小公子。不多时,王珩穿着一身月白云纹薄衫,向母亲请安。 “给你看看。”王秀递给他请柬,“这是萧氏主君送来的,她家的孩子我看过,很英气。” 王珩扫了一眼,视线看向廊下被雨浸湿的密密湿痕:“萧氏行伍出身,武将之家,她也不显才名。” 王秀看了他一眼,并不意外:“汝南袁氏的小娘子你可见过?倒算得上诗书传家。” 王珩道:“她家中已有十几房小侍,就算侧君以下皆是奴仆,这样的后院调教起来,儿子怕有心无力。” 王秀又道:“吴郡陆氏去年入京,陆太守的小女儿今年已有十六岁了。” 王珩沉默片刻,刚要开口,王秀便道:“她家家学渊源,孩子的名声也很好,从不寻花问柳,家世……陆太守是个极有操守的人,她亲自抚养的小娘子,一定不会差。” 竹席边的茶炉翻出滚热的水泡声,一排排升腾的水泡像是破裂在他的胸腔。王珩只有深深的呼吸,才能从这样具有压迫力的问询中保持镇定和冷静。 他道:“母亲,儿子还不想婚配。” 王秀收回视线,她的手在请柬上轻敲,不疾不徐地道:“珩儿,你前几日出府去珠玉楼学琴、学琵琶和笙箫,是为了等什么人吗?” 王珩掩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 “那是京中女郎常来常往的娱乐之地,就算你是为了音乐而去,也不该……”王秀顿了一下,“久候终日。” 就像叛乱那一夜凤将段妍所说,王丞相治家严谨,怎么会真的对王珩的小动作分毫不知呢?她知道王珩坐在珠玉楼的窗前终日相望,弹奏的琴曲绕梁三日,缠绵久绝。 王珩坐直身躯,他居然没有回避,而是道:“《诗经》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王秀道:“四书五经,本来不是你该读的……是谁家的女郎有这样的本事,让你这样魂牵梦萦?” 王珩抿唇摇首。 王秀转过头,看向了这场七月中带不来丝毫清凉的小雨。细雨濡湿了她的华服裙摆,她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不说,就应该知道两家的门户并不相等,若是寒微之士,别再跟她来往了。” 寒微之士?要是说出来,恐怕比恋慕上寒门女子更让母亲心神震动。王珩再三犹豫,最终道:“是玉霄姐姐。” 这几个字在他的齿间酝酿了不知多久,脱口时足以让人牙关发战。但当他真的吐露心声之后,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感充盈在胸口,这股“明知事不可为而为”的勇气,让他在母系社会里最为严厉尊敬的母亲面前,都得到了一丝自由抉择的喘息和快慰。 他当然可以掩藏下去,可以隐瞒、拖延下去。 但王珩不愿这么选择,他依旧是那个得不到自由婚姻,便决意守身孤老之人。 啪嗒。 园中的落叶沉沉地坠入池水。 王丞相煮茶的背影半晌都没有动,她的手放在滚热的茶盖上,热雾传来烧灼的痛意时,王秀才缓缓收回手,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儿子。 “薛玉霄。”她道,“薛三娘子?” “是。”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