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了招手,季时傿走了过去,跪在她身前,听太后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比如季时傿小时候在皇宫里迷了路,哭到阖宫皆知;比如季时傿七岁那年和端王赵嘉礼打架,双双跌落太液池;再比如季暮回京那一年,季时傿被接回侯府,太后在慈宁宫哭了一夜。 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她便像是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一句话喘几口气,季时傿不得不扶起她在床边坐下。 “既然没有力气,为什么还要强撑着起来梳妆打扮?” 太后靠着身后的枕头,咳了两声看向季时傿,摸了摸她的头发,“哀家是太后,不能失仪,不然还怎么给天下人做表率?” 季时傿神情平淡,“我只知道病重的人该好好休息。” 太后笑了笑,“小时傿还是关心皇奶奶的。” 季时傿嘴角僵住,目光游离落在他处。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太后的每一个字眼都在叫嚣着嘲讽她以前多么天真愚蠢,可是她的关怀几乎是下意识的,根本由不得自己斟酌。 “当太后便一定要如此么?假面在脸上戴久了,连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最真实的你究竟是何种模样。” 杀我母亲的人,和疼了我数年的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太后愣了愣,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忽然伸手拉住季时傿,“小时傿,你……” “太后娘娘。”季时傿抬起头,瞳孔中平静无波,一旦起了头就再也没法停下来,“您告诉我,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太后张了张嘴,眼前逐渐开始模糊,她忽然想到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晴空碧云的好天气,季暮推辞了成元帝给他安排的婚事,从刚被东瀛人侵袭的江南水乡,带回来一个战后失去双亲的少女,求她给他们两人赐婚。 那个少女,有和季时傿一模一样的眼睛,太后只要一回想,就能想起她刚有孕不久到宫里看自己,被太医诊断出来时,那双鹿眸一般水润惊讶的眼睛。 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映出了她的脸。 此刻太后又同样在季时傿明亮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干枯的面容,皱纹,老年斑,脂粉也挡不住的苍老,狰狞得让她一瞬间感受到了恐惧。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时傿。”太后紧紧抓住季时傿的手,胸口因为急促的喘息而不停起伏,“皇奶奶是真的疼你,皇奶奶……” 季时傿苦笑一声,低下头,“太后娘娘,您为什么要抖呢?” “哀家……” 太后顿时愣住,仓皇地收回手,可季时傿不给她一点可以逃避的机会,自顾自强硬又漠然道: “因为我爹不肯娶你们安排的女子,你们怕他会脱离掌控,便害死我母亲,又将我接进宫做人质是吗?” “不,不是这样……” 太后别过头,求救一般重新握紧她的手臂。 “你听皇奶奶解释,你不要被小人诓骗你……” 她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泪水划过脸上的香粉,留下了一连串狼狈的痕迹,她想解释,可是她不停地摇头,却连一句可以解释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为什么,因为这是事实啊。 “哀家没有办法,朝局不稳,如慎也是哀家跟前的孩子,哀家不想那样做的,可是哀家不敢,哀家怕赌输啊——” 季时傿目光晃颤,抬眼忍住泪水,尽管她已经知道理由,可陡然从太后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连刀割开心上血肉的声音都听到了。 没意思真的,空前的疲惫感涌过全身,季时傿一时啼笑皆非,“错在我,是我太天真。” 她一寸一寸地抽回手,“太后娘娘对我有养育之恩,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恨您怪您的必要了。” “小时傿……” “娘娘,多余的话,便不用讲了,这一面已经见过,你我之间,就这样吧。” “等、等等——” 太后紧紧扯住她的手腕,近乎哀求地哽咽道:“时傿,从前……你都是跟嘉礼他们一起喊我皇奶奶的,不要改口……好不好?” 季时傿脚下一顿,背对着床铺,一瞬间便落下泪来 人就是这么口是心非,每一句藏着刀子的话,何尝不是将刀锋也对准了自己,弄得两败俱伤,鲜血淋漓。 季时傿喉间滚烫,“从前是时傿逾矩,还望娘娘莫怪。” “时傿!”太后挣扎着要站起,半个身子塌出床铺,如同一根烧得只剩下灰烬的残烛,“你还能再叫我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