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就轻笑了,笑意荡漾开来,像是深巷子里的桂花陈酿,浓密到久久化不开。 兰烛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您是觉得,我不够成熟?” 江昱成的身影被灯光拖成长长的,从地上蔓延流转,包裹着兰烛瘦弱的身躯,“的确,不过至少在刚才,在门口,你足够特别。” 兰烛看着自己的身影差一点就要与他交缠融化,在呼吸急促之间抬头:“我如果足够特别,对二爷来说,是不是就足够有用?” 江昱成:“有用分为很多种。” “我要最有用的那种。” 江昱成神色一变,用虎口抬起她的脸,他微阖的眼底淡淡的涌上一层嘲讽,比昨个说她唱得不够好的时候的嘲讽还要明显:“你是十九岁吗?” 兰烛:“签合同的时候我提供了身份证复印件。” 江昱盯着她眸子里的灯火:“你倒是很懂怎么利用自己。” 兰烛:“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必江二爷更清楚。” 江昱成虎口没松开,脸上淡淡浮现一层鄙夷:“为了唯一的儿子,舍得把自己的女儿留在这里,你父亲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怎么样的人?” 江昱成往前走了两步,镜片下蒙上一层水汽,像是兰烛拼命克制住的气息极弱的呼吸还是不小心染上了,她撑住小腿肚子,没退让,用舌尖抵着牙齿,把话音里的颤音匿了,“我既然来了,自然都知道。” 江昱成再靠近了几分,游走的呼吸像条毒蛇,“你真觉得,是让你在这,替父还债这么简单?” 兰烛:“不管是不是这么简单,江二爷托人救兰家的情还不了,但江二爷周转借给兰家的钱,我会还给您的。” 江昱成从嘴角扯了一个古怪的笑:“还?拿什么还,你知道按照你如今在行内的名气和分量,你要和我的剧团捆绑多少辈子,才能把那钱还清,十九岁后的清明人生,你都不要了?为了你那个所谓同父异母的哥哥,为了那从来不把你当兰家人的父亲?” 兰烛听到这里,心下蔓延一阵苦涩。 江昱成留下她,自然是把自己的身世调查的清清楚楚的了,他的言语虽然不带任何污言秽语,但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她分明看到了难以形容的轻视和傲慢,但你并不觉得无理,也不觉得他怀有恶意,好似那就是他天生的矜贵,与我们看一只麻雀,一只蝼蚁,一样的漫不经心。 兰烛咽了咽干涩喉头里的苦水,换上一抹比哭还丑的笑,“什么清明人生有成角成艺重要呢,我三岁学戏,六岁上的艺校,且不说吃的苦和受的难,光是放弃了所有的成为任何职业的可能性这一条,就能孤注一掷赌上我的一生了,江二爷,你知道的,在黑暗里太久了,是不会拒绝一束光的邀请的。”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是比刚刚她咬着牙说要还钱更顺耳了,他突然想要试一试,试试她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永远不拒绝一束光的邀请。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侧脸,比外头屋檐下的倒挂冰柱冷多了:“既然让你来了,住在这儿,林伯自认会安排好,过几天他们排练《游湖》,青蛇的角,给你。” 兰烛知道淮京城的青蛇,也比江南水乡破败一隅的白蛇要光彩。 她默不作声,算是默许。 江昱成的身影被灯光化作散漫的火花,飘落在地上的时候又汇聚成一只巨大的黑狗,他像是恶犬撕咬,毫不留情。 他恍惚之间抬头,看见她深幽的眸子里看到了满是绝望,那全是孤寂的眼里映衬的全是外面冰冷的夜色——他又在那空洞的夜色里,看到了漫天的烟花,跟往年的每一次除夕一样,在悠久的槐京城上空,荒唐的绽放。 他再低头,她微微侧着身子,对着外面发呆,眼里的烟火把她的眸子映的亮堂堂的,像是月光落在水面上,折射出层层渐变的光,这种清冷的孤寂感熏着华灯初上烟火漫天的热闹,好看极了——虽然他知道那是被动的渲染,而非她心中的色彩。 江昱成突然松手,眼中浓郁的雾色散开,竟又恢复了往日淡漠的神情。 兰烛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