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说来,李敬业的性子是不太像英国公,有些骄狂而目中无人。” “国子监内捧着他顺着他的学子太多了,便是为了他好,也缺一个骆宾王这样的人磨一磨他。” “六学内的学子,彼此常斗诗斗文。” 当然,主要是因为国子监内不许斗殴,这些少年人火气重的话,只好写文章彼此搞文字攻击。 但…… 论起骂战,李敬业,加上追随他的几个国公府公子,捆在一起也不如骆宾王能骂。 近来李敬业被骆宾王一篇篇无缝衔接的文章,喷的灰头土脸,偏生自己提笔还骂不过人家,大为恼火。 想想后来一起给武周造反的一对小伙伴,如今先彼此掐起来了。又听说骆宾王还专门写诗文讽刺李敬业不如其祖父英国公。 姜沃深深点头:很好,世事很奇妙。 ** 就在这一年春日。 姜沃终于与媚娘说开了子嗣事。 算来,姜沃已然至此十余年。 这些年来,她亲眼见了古人对承祀香火的看重,对身后事的在乎。 是与她截然不同的世界观。 如果说皇帝希望她有个孩子并结儿女亲家,其中或许还夹杂着对心腹之臣的思量。 那么媚娘除夕夜,接了皇帝一句话,也提起子嗣事,便全然出自一片真心护卫,担忧百年后事之意。 正如此刻媚娘对她道:“莫不是陛下那些驸马太子妃的话,让你觉得不安?你放心,将来你的子女如何教导,又如何安置,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心意。” “不,姐姐。” 姜沃望着她,含笑依旧,语气轻却决断清晰:“我没准备留下血脉。”更不打算让自己成为一个家族的起始。 以她如今的官身,将来要走的路,孩子不会再是一个独立自由的个体,而是一个家族的起始。 媚娘叹息:她早有预感,只是今日姜沃说的太直白。 她不由再追问了一句:“你这样坚决……最顾虑的到底是什么呢?” 顾虑吗? 姜沃细细思索着。 自然有很多。她有无数的理由:此时的医疗条件,她行至今的仕途,朝堂内外复杂的局势、将来政治派系牵绊…… 里面有些她与崔朝说过,有些没有。 但此时姜沃都没有提,也不必提。 面对媚娘的担忧,姜沃再次扪心自问。 也终于清清楚楚回答了自己—— 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她只是不愿意。 人生有许多种样子,她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于她而言,只是不愿意选择在这个时代,生养孩子罢了。 她想要过的,只是自己的一世。 且她也已然拥有了,按照自己心意生活的权力。 姜沃心中,较之原先,愈加豁然开朗。 * 见她如此神态,媚娘便懂了。 然媚娘终不免有些伤感摇头:“罢了。我知你外柔内刚,一旦定下的主意,便不会变了。我拿你也没有法子。” “我只是担心——如今咱们自可相伴一世,可百年后……” 姜沃握住她的手摇了摇。 “我方才心中忽有一偈,正对姐姐担忧之事。” “我去写下来,给姐姐看好不好?” 媚娘点头。 姜沃起身走至案前。 提笔而书。 不过短短几句话。 姜沃却似有所觉,随着笔下每个字落定,心志都比书写前一个字时更坚定,更清明。 媚娘目不转睛望着她,看着她的笔锋落下,字句渐成。 她们是年少相遇,初时笔迹并不相似,可十余年朝夕相处下来,字迹越来越像。 姜沃写毕。 只觉心静。 她将纸页推给媚娘,上面是四句偈语—— “天地原无我,五蕴本来空。” “生前身后事,不过别春风。” 窗外,春景敷煦,明耀如许。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