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公主一面,观其神色作风,是极以公主身份为傲,绝不会是俯身迁就甚至伺候人的姑娘——她原也不必去伺候夫君,她的尊贵来源于亲爹又不是夫家。 于是姜沃道:“想来虽是新婚,却处不来,以至于没有情吧。” 媚娘想了想,忽然一声叹息:“其实男人有没有情都也罢了,但若是成了夫妻,男人最该的,是有个筹算才是。” 她爹在的时候倒是敬重母亲是弘农杨氏的世家女,从未红过脸争执,也从未再纳妾贪花,可他临死前却不记得安排妻女的余生,只是糊糊涂涂理所当然的觉得,儿子应当会管继母和妹妹们的吧。 以至于一点后手没有替杨氏母女备下,故而武氏兄弟翻脸要驱逐继母,杨氏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颠沛流离投奔娘家。 媚娘觉得,娘亲要能选的话,可能情愿父亲风流点,也得有个知道为妻女安排后路脑子。 姜沃听媚娘这么说,不由问道:“姐姐觉得,夫妻间情分不重要吗?” 媚娘想了想:“也要紧,但在我看来,不是最重要。” “情,实在是很难琢磨又很易变的。” 宫中妃嫔都知道一句话:以色侍人不长久,因而都想要皇帝的情意。 可……情意就长久吗? 媚娘对姜沃笑了笑:“妹妹小时候一定有喜爱的器物,可如今还在用吗?就像我十岁时,得了一幅新的绣着花草的帷帐,喜欢极了,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用倦。谁知过了一年,帐子旧了,我也有了更好的便不喜欢了。” 在媚娘看来,男女之间的喜爱、感情就是这样单薄而易逝,如一弯流水。 夫妻间最牢靠的是‘势不可分’。 “那些世家大族夫妻一体,必然不是指情意好的恨不得一体,而是……” 媚娘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 姜沃接上:“姐姐想说的是‘利益共同体’?” 媚娘拍案称绝:“是,后汉书里有‘民得利益,方能长久’的话,用在夫妻间也是如此。” 唯有利益一致,女子才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把一生的安稳寄托在男人的不变心上。 媚娘莞尔:“何况不只是男人贪花,便是我,若是换位处之,不是个小才人,也是个公主,必也要私下搜罗些美男子,哪怕只是看着赏心悦目呢——小沃,你要是能日日看崔郎那样的美人,难道不高兴吗?” 姜沃眼前立刻浮现出崔朝的面庞来。 这些年,她已然见过许多人。 与崔朝其实只有一面之缘且隔了半年了,但此时想起他的名字,那张脸庞还是立刻浮现出来,实在是美的惊鸿一瞥令人难忘,想一想都觉得心里很愉快。 于是她很实在地承认:“那是愿意的!” 要是太史局是一屋子崔朝(最好是质量一样高,但品类不同的各色美男),供她观看,那她必然会每天心情明媚,干活都更有动力! 媚娘支着腮道:“咱们女子天然情感丰富些,也很能共情,我推己及人,能想明白男人朝三暮四的缘故,可男人却再不会体谅女子的。就连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不过找几个伶俐侍卫与乐人陪玩,驸马就闹这个样子。” 姜沃点头:“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会说着‘自古来体统如此’。”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玄武门:大唐开国过程中,李世民功劳最高,若是按贤明功绩论,他自然该是太子。可李建成是礼法上的正统嫡长子。那时李建成既然是得利者,难道会站出来说什么要公平?他当然是笑纳了太子位,说历来如此,礼法如此。 秦王想做皇帝,只能反。 可二凤皇帝还有玄武门这个战场。 女子的战场在何方,却不知了,礼法与舆论,都是无形的重量。 “所以啊,又绕回妹妹曾说的话了:端看权在谁手上,谁便能恣意些罢了。”媚娘对着虚空张开手,又紧紧握住。 虽说如今九成宫中,最大的新闻就是高阳公主府上事。但姜沃跟媚娘讨论的,与外头人议论桃色绯闻又截然不同了。她们今日说的这些话,放到外面,想必是要惊掉人下巴。 但姜沃和媚娘就这么‘何当共剪西窗烛’,剪烛花的功夫就随口说完了,然后收拾着睡觉。 这夜,下起了小雨。 伴着秋雨细细打在窗上的声音,两人倒是一夜好梦。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