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餐时,詹四知的话匣子就已经打开了。 “自打我回来,还没有好好请三哥吃顿饭,我媳妇其实不会做饭,家里厨子在我爹遇害没多久就走了,所以没法请三哥吃家宴了。”詹四知殷勤地给秦定邦倒了茶,“三哥,你知道我眼下在哪里上班吗?” 秦定邦扶了一下茶杯,倚到靠背上,目光看起来有几分温和。 詹四知总感觉他的秦三哥对他越来越好了,迫不及待道,“三哥,我在教育局。” “不是在粮食局么?” “唉,那是在南京,现在换了。” 秦定邦点了点头,“听起来不错。” “什么不错呀,清水衙门。”詹四知转头向周围望了望,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三哥我能调回上海,其实也是花了银子的。” 秦定邦没想到,詹四知平日里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背地里竟然也会使些手段,比他原先以为的要活络得多。看来以前,还真是低估了这个人。 “想当初我去南京,是因为我爹要去南京任职,我要跟着他去的。我爹一死,我也没了奔头。其实我真想在上海市府工作的,就在原先的公共租界,那离家多近呐。结果我那时没有能递得上话的人,又舍不得那份工,不得不绕远去了南京。这下好了,法租界也被接收了……”詹四知向前微微探了探身,又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道,“我当时就赶快给人送了钱……” 说完这话,见秦定邦没有责备的意思,詹四知继续道,“还是钱好使啊,三哥,递了钱之后,我就顺利地调回了上海。但是没办法,那时手头不行,只调回了个教育局,没想到穷得叮当响,想捞也没得捞。成天忙活着怎么去推行日本教育,出门还要遭人骂。” 詹四知越说越不甘,仰头把杯里的茶喝掉一半。 秦定邦静静地听着这个突然有些陌生的人在絮絮地说着话,面色虽然如常,心底却在迅速地消化着情绪。 也就一年多的功夫,这个詹四知就已经混成了根老油条,虽然小体格依然一推就倒,但心思却远不似以前那样干净……亦或者,也许从来就没有干净过,他压根就是这么个人。 浸淫在伪政府的环境里,原先那层貌似纯良的壳都被泡化了,只剩下赤裸的真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詹四知又道:“不像老孟,那么副熊德性,又贪钱又惧内的,以前在南京时根本没人看得上。尤其他家里的是个母夜叉,大伙背地里动不动就耻笑他。没想到,他那悍妻才是厉害角色,平时把钱管得死死的,到了关键时候,瞅准了好机会却舍得下狠手,递出去的钱是我们这批回来的最多的,恨不得当了家产。结果人家到底是押中了宝。唉,要不然,就凭老孟那样的,怎么能当成海军部驻上海的代表?”詹四知露出鲜有的妒恨神色,“那是多大的肥缺啊。” “哦?”秦定邦听出了点意思,“这么说,那个老孟,现在成了个人物了?” “可不?”詹四知瘪了下嘴,“这三十年河东河西的,以前我们对他都爱搭不理的,现在见了也得点头哈腰了。” 秦定邦随口道,“你们不是一个部门的,用得着这样?” “别管什么部门的,人家职位比我高呀!我也就是个副课长,但老孟,现在可是直接能和日本军队里的大人物说上话呀。三哥你不知道,他现在正和他们海军部的日本顾问冢本打得火热,把人家伺候得服服帖帖。”詹四知泄气似地喘了口粗气,“咬人狗不露齿。现在看,老孟两口子,都是深藏不露的。” “冢本?”秦定邦眯起眼。 “对,冢本信助,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副司令五十岚阳太帐下的红人。所以,真是娶妻当娶贤呀。”服务生开始给他们上菜,詹四知挪了一下茶壶,感慨里带了点阴阳怪气,“你看老孟有了那么个下手稳准的老婆,一招鲜,吃遍天。现在不说手眼通天吧,也是能跟大人物递得上话了。” 詹四知话里话外,是稍带了对杜漪薰的不满。当然这不是秦定邦关注的重点,詹四知说的这个老孟,让他有了兴趣。 秦定邦铺了一下餐巾,“你刚才说,你见了他还要点头哈腰的?” “是啊,没办法,人家实权大呀,我这个教育局的喽啰算个什么?恐怕是教育局的局长见了人家海军部的代表,打声招呼也不过分。” 秦定邦看着詹四知狠狠地嚼着牛排,平静道,“赶哪天,撺个局。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嗯?” “我请。” “我们?谁们?” “你,老孟,还有我。再把夫人们也带着,一起聚聚,热闹热闹。” 詹四知愣住了,“三哥,这是……”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