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在人山人海之中,像一隻迷失在罐头里的沙丁鱼。 此地的二月天还很冷,他把围巾系得更紧,接着拢了拢灰色的羊毛大衣,那外套有点旧,但非常保暖,稍微过膝的设计将他怕冷的膝盖也保护得很好。为了参加这场一年一度的大型狂欢游行,他早早起床以便佔到好位置,冰冷的寒风也吹不散他的兴致勃勃。只不过隻身前来而没有聊天对象的他,被人声喧闹环绕着,几个小时下来也不免有些寂寞。 没有说话的同伴,那么就寻找一个吧。他想。 而且也真的很在意身边的那一位。 「你好呀。」 他稍稍凑近对方,以不至于冒犯到人、又能清晰传达话语的距离,轻声打招呼。 他的说话对象愣愣地转过头来,像是没预料到会在此地被以母语搭话,黑眼微睁,神情茫然,但还是礼貌地回了话:「……您好。」 那人有着温和文静的相貌,年纪轻轻的,还是学生的模样,因为面色非常苍白而显得没什么活力,气色也不算好,像是会镇日倚在窗前就着白阳读诗的类型。因为职业的关係,他自认看人挺准,偷偷在心里给对方取了一个「诗人先生」的外号。 「你一个人来的吗?」他问。 「跟朋友一起来,但走散了。」诗人先生摇摇头,露出忧鬱的表情。 「那真不巧……没办法联系对方吗?」 「更不巧的是,我把手机忘在旅馆了……」 「要不然用我的吧?」 他从外套口袋拿出手机,大方出借。虽然青年与朋友取得联络之后,也许自己会失去说话对象,但对方失落的模样,总让他于心不忍。 诗人先生不好意思地拒绝了。 「很谢谢您的好心,不过……我并不记得他的手机号码,所以不用的。」 「嗯,毕竟一般不需要去背的。就像有些字,打习惯了,有时也会忘记怎么写。」 他理解地点点头,出言宽慰。那样体贴的小举止似乎稍微消除了青年的不安,对方笑了笑──含蓄又纯真的模样,是他认识的诗人会笑的样子──他又一次确认自己很会看人。在他柔和的目光中,对方好奇回问他,是不是独自前来旅行的呢?他点点头说对啊,虽然家人死命想跟,但都被他坚定拒绝了,因为一个人上路还是更轻快简便。 「您真厉害……」青年感叹,「我因为联系不到失散的朋友,心里一直不踏实;如果也能像您这样豁达就好了。」那口气带着羡慕,在懊恼自己心不够大。 是有轻微自寻烦恼倾向的敏感青年呢。他想。 「你们一起来的,投宿的地方也一样吧?」他说,青年闻言点点头,「那么今晚睡前总是能再见的,说不定等等散场就在转角重遇了呢!别担心。」 「如果能这么顺利就太好了。」 「嗯,别担心,没事的。」 他再次安抚对方。虽然这话说得似乎太轻巧,但面对年纪比自己小的、明显正在烦恼着的、笑起来会比皱眉头更好看的人,他下意识想温柔对待对方;难得的一场嘉年华会,若置身其中时能有多一点的笑容,有一天回想起来时,也能有更鲜艳美好的记忆吧。 他的努力有了一点点回报,渐渐地,青年越来越放松了,他们能稍微聊到彼此的一点私事。 他知道对方是第一次来这个城市拜访,平时则断断续续地在不同城市辗转打工。是近几年很盛行的壮游吗?很有勇气耶。他说,对方则靦腆地红了脸,表示自己不过是随同学来跟风一年,从事的工作都很简单,并没有那么了不起。他觉得这位诗人先生不太有自信。勇于前往陌生国家、学习陌生语言、身处陌生的环境,不止花时间特意接触当地文化,连路人的搭话都愿意亲切回应,无论如何还是很值得自豪的;就算只是跟风或观光,那也不坏,开心就好、能得到一点生活的养分就好。 他忍不住鸡婆──或许会被谁指责过度乐观也不一定──总之试着传达了自己的想法,对方闻言却低下头,安静许久,喧嚣的游行乐音都没能替那羸瘦青年染上几缕人间气。 彷彿日照不足而垂靡的幼木。 自己得意忘形了。他凝视青年因为垂首而露出的细细的颈子,也安静下来。仗着年纪比较大就硬灌鸡汤,确实不太好,这算不算一种广义的倚老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