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道:“这些事,都是从《地物志》里学来的。《地物志》是某位不得志的文人在五年前写出来的。我想,就过了五年,地方人情应该没什么大的变化。书里把陇西夸得天花乱坠,好似人间仙境。后来得知,这位文人老家就在陇西。人嚜,总会对乡音故土有深沉的情感,美化一些也正常。今下既然要出门,那干脆就去陇西看看罢。” 尾犯欣慰地颔首说好,“嗳,您这大半年一直读书,成效真是显著。今下您知识渊博,出口成章,真是下功夫苦学了。” 这话又令浮云卿想起她那个倔得跟臭驴似的郎君。 她的郎君,她的温柔教书先生,允她躺在他宽阔干燥的怀里,一字一句地给她读书,给她讲人情世故。 明明刚吵过架,可她却觉得,与他相偎,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遥远,模糊,不可追。 后来躺在榻上,又朝尾犯吩咐道:“明日起早点,往禁中递信。我得往禁中去一趟,把出门远游这事,跟爹爹姐姐说一声。” 尾犯福身说好,轻手轻脚地踅出卧寝。 绕府邸走了一圈,灭了沿路的吊灯。踱将信天游院,躲在月洞门后朝里一看,院里还有几盏灯没灭,想是两位先生还没歇息。 这倒也好。尾犯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浮云卿辗转反侧,要是两位先生呼呼大睡,那可真是白白错付了真心。 待尾犯窸窸窣窣地走远,院里的吊灯才被摁灭。 “你说,这小女使是不是在偷听?”卓旸手里揿着长杆,利落地甩出剑花,扬起一堆雪沫子,趁雪沫子飘在空中,将长杆稳当地投进兵器架。 这厢敬亭颐正伏案写信,听及卓旸的话,终于舍得抬眼,飞快睐了他一眼。 “偷听又如何,不偷听又如何?”敬亭颐将信纸塞进信封,盖了个狼爪状的红章。 卓旸说这倒也是,“反正正经话还没开聊。” 言讫掀起檐外罩纱的竹帘,踅近屋里。 他坐在敬亭颐对面,瞥眼那摞封好章的书信,心倏地沉重起来。 卓旸出声说道:“这些信,都是寄给刘伯的罢。方才探子来报,陇西郡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连夜卡紧关防。咱们庄里的人,原想趁这次公主出门,将军械都移到陇西。该开战了,时机一到,先攻陇西。得了陇西的调兵符,与燕云十六州里应外合,很快就能南下攻落河南路的诸多州郡。届时全军直逼京城,任官家那厮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扭转局势。” “为时尚早。”敬亭颐垂眸,又掂起笔杆,行云流水地写信。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场变局罢。我预感,那场变局就在陇西。变局后,我们才能发兵攻城。这场变局,与公主紧紧相关。你跟着她去陇西,别管是去哪个州,都得时刻跟在她身边,不能让她出半分闪失。另外,引郡内三千精兵,跟在你与公主身后。若遇埋伏,让精兵对付。” 卓旸满眼不可置信,颤着话声质问:“你疯了?先前历尽艰险,牺牲了多少弟兄,才将七千精兵安插在陇西郡内。今下只因公主出行,你就想让三千精兵暴露身份!成璟任副节度使后,对陇西郡监管更严。你让精兵试险,无异于撕破脸皮!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既说为时尚早,为甚要冒险行事?” 耳边阗挤着卓旸气愤的训斥声,敬亭颐毫不在意,反倒顶着他灼热的目光,在信封上摁了个可爱灵动的浮云章。 卓旸尚未看清那信里写了什么,睃见浮云章,问道:“我在跟你说正经事,你怎么还有闲心给公主写信?” 敬亭颐依旧云淡风轻,将书信装进香袋,回道:“调精兵,不是为公主,而是为这场变局。一旦场面失控,我们的计划,又得往后推迟。不能再等了……” 卓旸走进屋,敬亭颐却出了屋。他站在岑寂的游廊里,披着鹤氅,握紧手炉,试图从寒冷的夜里,找寻一丝温暖。 他在廊下站了许久,而卓旸站在屋里,眼眸远望,盯着他清瘦萧瑟的背影,盯了许久。 忽地,卓旸心里兀突突的,恍似猜破了什么机密。 他想,他理解敬亭颐说的话了。他知道敬亭颐作何打算,知道那摞信与那一封信,各自的用处。 他曾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问过那句话,不止一次。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