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片片遮光竹帘,两道身影被数从光割得时隐时现。 卓旸收起方才在浮云卿眼前,戏谑玩味的面容。眸色凌厉,直直射向敬亭颐。 “想好要怎么处理杨家了吗?”卓旸问,“我以为,只有等到韩从朗出手,我们才能找个由头,灭灭杨家嚣张的气焰。” 那个即将被抹脖子的人,正是杨太妃。 敬亭颐垂眸,目光落在一盆长势极好的君子兰上面。 “随机应变。”敬亭颐回道,“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叫杨家尝个苦头。杨太妃不是说,杨二哥是陇西郡节度使嚜。那就从陇西郡入手,一步步拆解杨家的势力。” “陇西郡?那处可是军略要地。你竟然打起了陇西郡的主意。” “时间紧,任务重。但将陇西郡揣入囊中,是迟早要做的事。燕云十六州,势在必得。近畿有八个州,而我们仅占有虢州,情势不好。若能拿下陇西郡,拿下陇西军权。那这天下,距改姓就不久了。” 敬亭颐细细睃着君子兰的绿叶,眼前倏尔恍惚,再次浮现在眼前的,是虢州漫山遍野的杂草。 嫩绿的,枯黄的,生机勃勃的,死气沉沉的…… 虢州什么样子他都见过,他也想见见,安逸富裕的京城,业火烧满天的残败模样。 杨太妃与陆缅这件事,不管这俩心里打着什么阴险的算盘,都随着匆匆时日,渐渐被浮云卿抛之脑后。 九月初九秋猎,猎宴相关事宜,却从七月末开始敲锣打鼓地筹备。 楸树叶从边缘泛黄,到整片叶全染上了灿灿的黄与红,不过花了二十余日。 八月廿九,秋高气爽。这个时候,有闲情雅致的文人墨客,已经三两结群地登高望远,吟诗怀古。 公主府内,婆子女使依旧操劳,没空暇时间出去玩耍。可该做的习俗一样不能落。洗干净茱萸与百色菊,斜插在鬓边。 浮云卿也为课业忙得焦头烂额。她与婆子女使一样惨,都没法出去赏秋景。 只能揿着一朵茱萸,支手发呆。 茱萸,民间称“辟邪翁”。讲究的人说,秋高气爽,最容易招来些邪魄。这个时节,讲究辟邪。浮云卿宁肯信其有,偷摸将茱萸簪到鬓边,讨个吉利。 哪知刚把茱萸花往鬓里摁了下,就见敬亭颐信步朝她走来。 “专心。”敬亭颐敲着她的脑袋瓜,“现下是作答考卷的时间,不是发愣的时间。” 说着,屈着手指敲了敲桌面。乜见一页卷,浮云卿才作答了不到一半,又开口催她赶紧动笔。 “剩的时间不多了。这张考卷,批改罢,得送到贤妃娘子面前,让她阅览。要是作答得不合她意,怕是又得罚您抄书了。” 尽管抄书的任务,大多是敬亭颐一人替她分担完。可听及贤妃名讳,浮云卿仍旧被吓得浑身一抖。 一时哪还有闲心去想将来的事。她要做的,是先保住眼下这条小命。 奋笔疾书一番,再将考卷呈到敬亭颐手里,浮云卿才放松地长舒一口气。 然而下瞬便睃见,敬亭颐舒坦的眉头,因着她的考卷,皱成山路十八弯。 答得也没这么差罢。 浮云卿腹诽着敬亭颐神态夸张。可他在她面前,从来不做掩饰。 她心虚地垂首,手指绞来绞去。鼓起勇气抬眸,见敬亭颐揿着一杆湖笔,飞快地在考卷上面划拉半晌。 “嗳。” 敬亭颐长叹一口气。 错了大半,勉强对的,也是一知半解。 他心头拢着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因而关切地问:“教授课目时,臣讲清楚了么?有没有哪些地方,臣没讲到?” 浮云卿乖巧地摇摇头,“敬先生,你讲得很清楚。我都听懂了。” 他说“臣讲清楚了么”,而不是“您听懂了么”。他将过错与责任扛在自己肩头。 浮云卿听着这话舒心,心田上,给敬亭颐开出一朵生花。 听罢浮云卿的话,敬亭颐更觉挫败。 他讲得清楚,浮云卿听得明白。为甚每每考查,出来的结果都不理想? 浮云卿既已说全部听懂,那就说明,是他教得不好。 学生花精力去学,学习成效却不显著。要不是学生烂泥扶不上墙,要不是教书先生教得稀里糊涂,不知所云。 敬亭颐想,他的学生,不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料子。实在是他教得不好。 他来公主府,虽不是为着教书。可但凡涉及教书,便会认真教。他是真为浮云卿好,恨不能把脑子所有东西,都传给她。 敬亭颐想,一定他太差劲。此时此刻,浮云卿羞愧,他也心觉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敬先生,你不要叹气。你叹气,我也想叹气。”浮云卿扣着手指,嘟嘟囔囔地提议道。 越是提,叹气声来得愈是紧。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