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子颖靠着病床,手背缠胶布和针。她的感冒已经痊愈,却受了皮外伤和惊吓。上一次迷迷瞪瞪造访医院是在旧金山感染水痘的时候,重度至晕厥,出院前一晚还吵着向李婉平要蜜渍果脯。这一次她安安静静,翻书像在翻疯人院的秘密。月亮是夜之女神的慈悲心,流溢静静弧光。花园泉池静谧,圣母玛利亚雕塑在前,火柴盒在后。月光随时辰、晚风携银莲花香,溜进火柴盒的飘纱,溜得像一摊生命源泉。四壁洁白阴森,来苏尔气味亘古不变。万物奥妙在此地被解剖、重组、腐烂,旧创伤与新技术交合辟出一个轮回。 查理斯安排的心理医生给她做了几日游戏,她玩一玩,累了就睡觉。他们见过不少战后士兵如何在医院寝食难安,半个世纪以前还是点烟助眠,半个世纪以后嗑药自残,福转祸,功降败,质变只在一瞬间。裘子颖听闻枪声,又被扼得失魂丧胆,原本有些心惊,慢慢地好一些,医生说她新陈代谢快,待一段时间静心养伤便无恙。若是善美老太婆在旁,她肯定说番鬼那套没用,药膳是焚香,医理是念佛,心神强大方能阻止欲念魔事。 一三五物理治疗,二四六精神分析。裘子颖觉得太浮夸,但也由着他们治理。某日,她下花圃看蝴蝶纷飞,花香熟涨,病友笑吟吟作画,成品离莫奈之作还差几步之遥,她虚弱地坐在其中,好似在露天美术馆观赏。病友腹中藏尼采禁欲论,眼观圣母玛利亚爱德,脚趾抠毕达哥拉斯的地圆说。裘子颖听得捧场作笑,还未意尽阑珊,在轮椅上憋笑,憋得肩膀在颤,被白衣天使带回病房吃药。她一回病房,就见陈隽来探望。他正打开陈生煮好的鲫鱼汤,一股香味洋溢病房。他滤过鲫鱼骨头,将汤水倒入碗中,放床头柜静凉一阵。 护士为她打药,这几日相处下来有些喜欢她,顺带削了水果。裘子颖微笑感谢,啃着护士弄好的苹果。病房安静得只有苹果咔嚓的声音。片刻之后,陈隽摸了摸碗壁,把碗递给她,取过她咬出好几个洞的苹果。 裘子颖比第一日好上许多,但依然面无见色。她低头喝下暖意十足的鲫鱼汤,喝完便累,累得想睡觉之前,她抬起眼睫,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陈隽就这么站着看她,发现她双眼浮肿,放轻语气回答:“医生说还有一个礼拜。” “我想早点出院,麻烦代我通知阿加莎,请她来帮我收拾行李。”裘子颖很久没有写信,绝对不敢将发生过的事情告诉父母,她不仅被警察拘留,上交他们千辛万苦弄来的护照,还差点死在疯疯癫癫的纳什帮成员手上。 “痊愈了就能出院。”陈隽却这么拒绝,担心她出去做什么事情。 裘子颖讨价还价:“我现在是你的恩人,”她已经学会他们那一套,有欠有还,持点筹码商量。这筹码也无聊,打的是人情牌,要是对方不受就没用了。她忽然意识到,这是情感勒索。她都病了,勒索一下会怎样。 果然,被勒索者无情地普及道:“主动求你办事与间接受恩是两个概念。如果你的美国护照没有上交,你会这么做吗。”陈隽从不把人性想得如此淳朴,他把碗放到袋子里,盖紧保温杯,问道:“为什么想早点出院?现在外面暂时安全,你不需要再做什么调查,开枪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别关心这些,好好养伤,”字里行间的意思是你还不怕死。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在医院过圣诞节,”她真是要动气,脸靠枕头,侧身看他的身影,不得不讥诮地清一笔账:“是谁害我被抓,怎么帮了没有一句感谢,难道你们也跟传闻中的英国人一般外热内冷,虚伪冷漠。”他们要这么争论下去,绝对没完没了,讨不出个是非对错的真理。 陈隽听到她要提早出院的目的,发觉自己方才有些咄咄逼人,松口道:“平安夜前一晚我会开车来接你。” 一个礼拜过去,裘子颖腰背不再痛,倒是容易在半夜惊醒,梦见自己被捏得变形、眼泪喷涌而出的那一幕。很痛,她感觉脸骨快要碎掉,火辣辣刺痛。倒下之后,她躺在湿淋淋的地板,鼻子吸入泥泞血腥气味。心理医生分析,其实她早有心理准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记者被暗杀的事件遍布全球,她不可能不清楚。心理医生安慰地说,我见过干这行的都那么轴,请少些愧疚心,你们在拯救世界。裘子颖以为他在逗她开心,淡然一笑,淡得难以寻觅。 平安夜那天,陈隽开车来接裘子颖。裘子颖已经半个月没踏入过爵禄街,从车窗看见各大商铺摆放圣诞树。圣诞树下的假制礼物盒被偷,商铺老板发现后破口大骂,可是节日氛围浓重,他前脚脸黑得像粪便,后脚快乐地挂铃铛、调八音盒。街头街尾贯穿脍炙人口的圣诞之歌,铃儿响叮当一路叮叮当。她靠着车窗,目光放至那只香袋,还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