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姜怀恩,算上今日,统共见过两次面。”晚间,薛妈妈半坐床上,对赵野夫妻说起。 原婉然愣住,薛妈妈与姜怀恩相对那光景,两人好似一条莲藕,快刀切落,斩不断千丝万缕情丝默契,居然只见过两回面? 薛妈妈缓缓道:“从前我读到韦庄的词《思帝乡?春日游》,它描述一位姑娘春日踏青,遇到一位少年,少年俊俏潇洒,姑娘心悦于他,便盘算以身相许,纵然日后遭到休弃,亦无怨无悔。” 她笑道:“我总当那姑娘以貌取人,看上少年美貌,遇上姜怀恩,才知晓未必是那回事。” 她出神一会儿,轻声道:“那年我十四岁,某天进家里的园子散心。丫鬟没跟着,都取茶点去了,我独自信步而行,走到紫藤花廊……” 那时正值晚春,天气渐渐暖热起来,花廊中藤花盛开,人在其中,扑鼻俱是它的香气。各色藤花红的、紫的、粉的、白的……由花架累累垂落,一簇簇花串,一重重花幕,浓淡雅艳,如烟似雾。 这般景色她从小到大看得烂熟,路过时心不在焉,倒是留心到地面。些许藤花凋谢落地,疏疏地各自零落,十分寂寥。 她心血来潮,由裙下轻轻探出天蓝缎地牡丹绣鞋,拂扫路上花瓣,将它们聚拢。 一会儿她聚出个小花冢,停下歇息,猛地发现花廊彼端远方,在转角处有一人伫立。 转角那儿藤花长长垂落,掩藏了来人面容,仅露出身上月白羽纱鹤氅。 她只道是家里哪位堂兄,便往前迎上,走了几步,方位挪移,那人少去藤花掩敝,现出形貌。 托紫绯红藤花间,少年持扇而立,日光由花叶缝隙映在他身上,温润如玉。 她深深震荡。 少年那眉那眼全然陌生,然而他面目每一条线条、每一种神情气度,落入她眼底无不熨贴合意。 好似她与生俱来,心底便有这人的影子,只是从不自觉,直至此刻此地,春光灿烂,繁花满天,他俩照面。 这一生一世,却原来都在等待,等待遇见他,也终于遇见。 薛妈妈柔声道:“我生平所见男子,并不乏相貌气质胜过姜怀恩者,无一人如他,令我惊心不忘。” 此际她不复是天香阁的当家,只是单纯一个女子,陷在回忆里让柔情照亮,“那日我若早一刻、晚一刻进园子,便要错过了,然而没有。我想,人脚下走的不只是路,还是命数。不论有心无心,冥冥中都在向着命定的人行去。” 赵野听说,把眼觑向身旁的原婉然。他的小妻子毫无所觉,小鹿般的乌润眼眸望着薛妈妈,全神聆听;偶尔她眨眼,浓长的羽睫便轻轻搧了搧,淡淡阴影落在眼周雪腻的肌肤上。 他轻悄探手,附在她搁于腿上的小手。原婉然受了触碰回望,虽则不明所以,眼波清澄温存。 赵野浅笑舒展,握住她的手,问向薛妈妈:“妈妈,后来呢?您跟姜怀恩说话了?” “相逢无一言。”薛妈妈道:“从头到尾,我们不曾交换只字词组。我魔怔了似的,忘了避人,忘了施礼,净是瞧着他,他也一样。” 她与少年遥遥相对,痴痴相望,彷佛开天辟地以来,头一回见到同类。 过了好半天,她猛省,自己这般凝注陌生少年有失检点,因此转身便走。许是行动太匆匆,她心跳得厉害,慌里慌张走到花廊另一端转角,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她连忙扶住花架稳住脚根,这一停顿的余裕间,忽然纳闷起来:自己忐忑不安,鹤氅少年那边又是怎生光景? 她悄悄躲在转角偷瞧,藤花廊道上,鹤氅少年走来,停在她拢起的花冢前,弯腰拾起什么。 岂难道刚刚自己落下什么物事?她连忙摸摸首饰、绣帕,疑惑不定。恰好丫鬟们取来茶果锦褥,由鹤氅少年后方走来。 将近转角,丫鬟瞥见她,笑道:“六姑娘原来在这儿,叫婢子们好找。” 另一位丫鬟道:“六姑娘别往前去了,有男客在此。” 她假作随口问道:“谁呢?” “方才有下人寻找兵部尚书姜大人的公子,或许那位便是。” 主仆一行人就近往园里一处屋舍歇脚,她仔细检查自身外头穿戴,大小物事都不曾遗落,又不好盘问丫鬟,可曾留心那姜公子拣起什么。 “如今我晓得了,”薛妈妈道:“他拣起我聚拢的紫藤花。” 原婉然灵机一动,“是今日姜大人送来的那片花瓣?” 薛妈妈眉目含笑,平静满足,“否则他犯不着特地送来。” “难怪,那藤花看着年头久远。” “是啊,初见至今,多少年过去了?”薛妈妈轻叹,少时继续诉说往事:“花廊相遇不久后,他家替他向我家求亲,订下婚约。” 赵野问道:“妈妈,您和姜大人曾是未婚夫妻?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