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人,水根从棉花暖窝掏热馍,再抬头,发现人走远了。 水根张望两眼,这才跟在陈顺背后进去。 饭后,陈顺开军马场的车,送杜蘅和华红霞上县城。路上每一个大小颠簸,他都清楚。 车轮轧过,雪沫飞溅。 不会有人去比对车痕细节,不会有人发现从卫生所到县城,一来一回,陈顺清晨开过两趟,同时做道班房养路工的工作。颠簸重的位置,靠边停车,查看情况,能扫障的扫障,不能的,记下绕道。 县城中学校门外,雪是薄的,满满脚印,到处是人声。 这样冷的天,随处可见写满高兴、期盼、兴奋、紧张的脸,个个红光满面。 袄子的灰旧、风雪湿透的鞋、人生八千里路云和月因为一场高考变得微不足道。 充当临时宿舍的教室挤满人。 有人在墙角烤鞋,炉子火光发红。下午三点,嗡嗡背书声压得整间教室像马蜂窝。 进去前,红霞和杜蘅赌一碗葱爆肝尖,赌两个男人铁定没回去。 杜蘅表示不论输赢,一定让她吃上肝尖。 再从书本抬头,已经是晚上七点。 红霞从前胃溃疡过,考前不敢乱吃东西,杜蘅对吃的向来没要求,两人把馍烤一烤,对付点水,就是一餐。 一屋子女考生,有的去打水,有的去解手,默认是吃饭歇晌的时间,周围说话声笑声渐大。 身下铺着麦秸,杜蘅和红霞躺在一个被窝里,紧挨着。 周围点的全是好油,烟不大。不像在西宁时,用废柴油沉淀后的清油,点起来烟子大到会吃人,墙面屋顶被燎黑是常事。 边挨批判边干活也是常事。 队里常有批判会,她们都是批判对象。永远是加强锻炼,严加管教的一类。 赶上麦收,难割的左翅通常是她们的,队长说,右派子女很该割左翅麦子好好矫正一番。 提起旧事,红霞仍是佩服:“当初队长刁难我们,镰刀老给钝的,还是你聪明,看老乡磨一次就会了。能把刀刃磨到对光看,看不到有线。” 杜蘅喜欢听她说话,带点戏文的腔调,很是体己。 “有回鸡嗉子没摘,做的鸡酸到不像话,丢又不舍得,只能把鸡肉捞出来炒着吃,结果还是酸的,你还吃了不少,其实很难吃是不是?” 杜蘅摇头:“不难吃。” 那顿鸡是她们到西宁的第一顿油水。 华红霞不知道,她的肠胃包容性很大,比起青稞糊糊,土豆,甜菜汤,那顿鸡称得上好饭。 学校几名女老师吃饭回来,大家围到一起,猜明天政治考什么,语文考什么,睡前摸摸题。 高考结束,乃至许多年后,回忆起今晚,还在感叹杜蘅真是神了,说的全在点子上。她提到的“四化”,明天将明晃晃印在语文试卷上,恰是当年的作文之一。她们也不可能知道,犯人遇到大雪天,通常要政治学习。 无数知青人生的分界点,是个很平常,很安静的冬夜。 陈顺正在忍受隔壁床傻小子说梦话,一会笑一会哭,不时大喊媳妇名字,红霞,红霞。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