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人也在侧……!” 天子轻笑一声:“看来临清已被斩了。斩便斩了,不过是少了个临清,道长继续主持法事便是。”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时间帷帐拉起,太子一身戎装步入,“妖道祸国,内宫靡费,还请陛下莫再行此事。”身后跟着她的侧君。 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侧君略略抬着眼去瞧他的妻君,原本鸦青的鬓发没了光泽,只有几绺支棱着从兜鍪中滑落下来,连脸色也显得微黄枯干,显出颧骨的形状来。只从前盈盈如水的杏眼里多了许多坚毅与英气,看人时不怒自威,长眉挑起,像是染血的杜鹃,漫山遍野的红,摄人心魄。 塞外风雪磨人,她瘦了许多,没了从前娇养的润泽,却更见了风致。 “谏言已毕,奸佞伏诛,太子可以回重华宫去了。”女皇懒懒地撑着头道,“带上你的侧君,明日端午大宴,为太子接风洗尘。” “臣请陛下恩赏各位匡正朝纲的功臣。”太子一动不动,军中用的斩马刀被双手握持着,寒刃朝下,看去恭敬有礼。 前提是忽略她的全套甲胄。 内殿门只被太子一人挡着,便再无出路。宫人们早被挨个拿下了,看守在偏殿里。 女皇起身,也不叫宫人来扶,只从博古架子上取了一只螺钿匣子来,丢去太子脚边,“赏不赏的由不得朕了,是不?朕看你还要叫朕一声太上皇。”她年近古稀,动作颇有些迟滞,可那匣子还是砸在太子脚边,发出一声闷响,“都替你扫清了。” 太子不敢便接了,只警戒地环视四周,还是冯侧君迈过一步,弯腰开了匣子。 里头只有两枚戒指。其一是个整块蓝宝石切成的环形切面戒指,另一却显得十分特别,是一只透色颇黎戒指,颇黎匣子里还有三绺不同色的头发。 侧君一时脸色大变,只敢收了匣子放去一旁,不敢走远了,生怕妻君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陛下是在要挟臣。”太子的声音低哑了几分,“江山美人,臣愿舍江山。陛下废了臣吧。” “嗤——”女皇轻蔑地发出一段鼻音,“朕什么时候要你选,不过是替你扫清了舍不得的东西,给你留点儿念想。造反逼宫,你以为废黜就能了事?” “……” 太子沉默了片刻,陡然举起双手剑往生身母亲劈砍过去。 “殿下!” 战场上用的重剑裁纸一般将人体斜斜切开,一时刀刃入肉,血柱喷涌,往日里华贵逼人的栖梧宫宛如修罗地狱。 “殿下……殿下……” 却是冯玉京在千钧一发之际扑上来拦住了太子的兵刃,那剑横斜里一刀砍下来,原来切裂的是冯玉京的身子。 往日里清隽风流的白衣书生倒在地上,因为失血颤抖着身体,被皇女爱抚过的手还握着皇女的剑身,原本皙白如玉的手上盈满了他自己的血,淋淋漓漓聚成滴,一如旧日里他赠予的南红玛瑙串子。 他的白衣不过片刻便被染得没了原本颜色。 只有赤红,赤红,漫无边际的赤红。 甜腻粘稠的腥气混着晨光熹微时刚要蒸腾而起的暑热游荡在周身,充盈七窍,胀得人辨不清方向。 耳鸣。 清晨时候便响起了蝉鸣,分明还不是盛夏,便有嗡嗡的轰鸣声响在殿前,搅得人心烦意乱。 哐当一声,凶器落地,砸在地毯上同样是一声闷响。 “殿下……不可……”侧君漂亮的榛色眸子失了焦点,只空洞地望着皇女的方向,“殿下……”他拼命睁大眼睛,抓上妻君的皮靴,“不可……” 又是一声闷响。 这次是太子的身子,颓然地倒在地毯上,直直将恩师抱在怀里,“阿瑶在,先生,阿瑶在。” “殿下……臣明白殿下的心情,只是……咳咳……”冯玉京大口呕出血来,更显得面色苍白如纸,原本如乌云青黛一般的墨发也粘在脸上身上,失却了皇女爱慕的风流形状,“若此剑挥下,殿下他日即位难免名不正言不顺,负上不忠不孝的恶名,遭天下人唾骂……” 书生伸出手来,在虚空里确认皇女的脸颊。 “好……先生,我都答应,先生你别再说话了,我、我叫太医好不好……”皇女抓住书生的手腕,他便顺着力道抚摸上去,抹花了少女面上的粘稠的血痕。 他并不理会妻君,只絮絮道,“是臣疏忽……没能护住相公和郡主,臣辜负殿下所托……”侧君的指尖顺着颧骨而下,轻轻摩挲过皇女的耳鬓下颌,便带着一手的血痕给她添上浓郁的胭脂色,“是臣的错,殿下……就当作臣是折罪……” 他的声音已细若游丝,教皇女不得不贴近了耳去分辨。 太医,他等不到了。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