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停在第七级台阶,距离阮悠悠只剩下一步之遥,他却停在那里,再不靠近一步,漫天落雪莽莽,他站在桃木雕花的栏杆边,华衣俊容未变,风度翩翩不减。 那小公子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抽抽搭搭地唤了一声:“爹。” 阮悠悠怔了怔,随即缓慢站起了身。 她背对着他,抬头望着漫空飞雪,这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有了一双看得见的眼睛,大概看什么都是新奇的。 “悠悠?”他道。 柱子上吊着殷红色的灯笼,燃了一夜的烛火仍有微光,阮悠悠似是瞧清了灯笼上的喜字,她复又垂眸看着自己的儿子,终是没有应答一个字。 “悠悠,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薛淮山踏上第八级台阶,恰好挨在阮悠悠的身边,“你是来找我的么?” 比起昨夜同贤阳公主的敷衍,他此番的话里,倒真是带着几分温情。 在阮悠悠刚满十七岁的那一年,薛淮山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了许多情切意浓的话。 那时的阮悠悠想,他是她的心上人,也会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她此生定要与他比翼双.飞,白头偕老。 而此刻,阮悠悠却只是呢喃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转过身来,星眸顾盼生辉,映着他清俊的面容,和他身后茫茫无尽的大雪,“我找你做什么呢,两年前的那封休书,不是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吗?” 薛淮山只字不言,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双眼,半晌后,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跟着哑声问道:“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那个小公子抽噎了一声,伸手去抓阮悠悠的手,他捂了很长时间,声音再次带上了哭腔:“娘亲,你的手好凉,怎么也捂不热……” 何止是捂不热—— 现在的阮悠悠,应该是连脉相都没有了。 朝日淡薄,晨间雪影疏离,阮悠悠握着儿子的小手,极轻地接话道:“你要娶公主为妻,这件事我原本不该过问。” 她抬眸看着他,目色仍有些空茫,似是适应不了入眼的一切,声音却依旧平静:“这是你的儿子,他只有六岁大,你寻你的富贵荣华,起码也要能护住他。” 她上前一步,眼底杂色暗涌,却无关风月,“告诉我一件事,贤阳公主她……会好好待这个孩子吗?” 一句话问下来良久,却无半点回音。 我收了竹骨伞,又解开隐身的障眼法,踏着台阶走到了阮悠悠身边。 薛淮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清清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我在那小公子的周围布了一层消音结界,挡住我和他爹娘对话的声音,继而答道:“我是冥界的人,和黑白无常做着差不多的事情。” 我翻手幻化出嘉南国的名册,风吹纸页沙沙作响,“阮悠悠的寿数已经到头,在上个月的十四日,她死于一场无药可救的重病。” “当然薛国师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我摊开名册中间的那一页,将薛淮山的命格指给他本人看,轻声道:“这是你未来三年的命盘,荣华富贵权倾朝野,也大概是你真正关心的事……” 薛淮山缓慢地抬起手,握住了阮悠悠的手腕。 他的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目色从诧异转到空然,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许是觉得不至于此。”我抬头望着清明天幕,接着道:“阮悠悠难产三日,本就体虚亏空。她父亲去世的那一年,又被那位表妹推进了冬夜的冰湖,后来……” 我有些说不下去,草草收场道:“她的名字,已经不在生死簿上。” “不可能。”薛淮山握紧了她的手,手背有青筋浮现,“只要我找大夫来,很快便能治好她。” 阮悠悠咳了几声,唇角渗出血丝,“你说这些话做什么……”她从他的掌中抽出手,一字一顿道:“我已经没有兵书了。” 晨色渐渐明朗,她的脸色却愈加灰败。 薛淮山的手正扶在桃木栏杆上,他的指节泛白,指尖微微颤抖,“我少时自负,总想闯出千秋伟业……”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