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看见富贵锦绣的前程都在向他招手,方太医亦惊亦喜,似哭似笑,抱着那检囊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殿去。 *** 日光被风雪所掩,黯淡而幽沉。寝殿里只留了一盏清莹莹的琉璃灯,映得一室光景静寂。顾渊放轻了脚步来到床边,却不料还是听见床上人慵懒的话声:“你可算回来了。” 这声音甜腻温雅,带着怀娠的女子特有的撩人气息。他将沾了雪的外袍除去,才在床边坐下,侧头低声问:“怎么醒了?” “太医都来过了。”她嗤笑他,“我怎可能不醒?” 黎明将露未露,正是一天当中最难视物的时刻,他的妻子倦倦地抬起眼皮子,容颜慵媚,神情里满是对他的依赖。他默然半晌,她拉了拉他放在床上的手,似娇似嗔地道:“过来陪我再睡会儿。” 他哑然,真是个不识愁味的孩子。可是旋即又想,她若能一直这样散漫,散漫一辈子,那便是他的功德和福祉。他所有的焦虑烦难,不都是为了能让她这样毫无阴影地笑? 他握着她的手,掀开锦被躺了下来,她立时便如鱼儿一样滑溜地缠上他的身躯,倚着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唯有这样,她才能安安心心地睡着。 他却并不能很快地入眠,小声提醒她:“莫侧身睡,会压着孩子。” 她半梦半醒,软软地呢喃:“你过来么。” 他只好将她身子放平,自己侧了过来,将手臂给她做枕头。她闭着眼睛笑了起来。 “笑什么?”微风拂动纱帘,帘内语声低如迷梦。 “笑你爱我。”她说。 他竟然也笑了。嘴角无声地勾起,仿若有些无可奈何地道:“那恐怕是真的,你说如何是好?” 她将脸埋在他臂膀间,笑声如暖风烘进他的心底里去,“如何是好?那只有罚你一辈子罢了!” 他安静地道:“好。” 她却一愣。本来是开玩笑罢了,未料他这一个字的回答,斩钉截铁,温和而淡定。她努力睁开了眼,天际微光已射入窗牖里来,他一双清亮的眸子正一眨也不眨地凝注着她,好像要将她的模样烙刻在心底。 她隐约感到不对劲,“怎么了?”他似乎心事重重。 他仍然很平和:“你罚我一辈子吧,阿暖。” 她看着他。 “既然说好了一辈子——那么,即令我成了亡国之君,你也得陪着我,一辈子,对不对?” 她突然掩住了他的口,惊异地道:“你在说什么浑话?你是熬夜太甚,不清醒了?” 他在她温热的掌心里眨了眨眼,慢慢拿下了她的手,声音低哑:“是,我不清醒了。”轻轻拥着她,“睡吧……皇后。” 三日后朝议,众臣才得知数地流民反乱的事情,然而这时候反乱早已被镇压,全不关这些京官们什么事情了。皇帝下诏嘉奖镇压反乱的郡国二千石官吏,与此同时,封皇弟泽为赵王、从薄太傅就学的典仪也筹措了起来。 朝堂上一片愁云惨雾,竟尔有人站出来,请求让广元侯回朝。 此言一出,众口皆来附议,说广元侯通经晓礼,威重贤能,又是皇后亲父,却赋闲在家,无论如何都不合常理,有乖天心…… 顾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挥了挥手,“便如此办吧。” 垂帘之后,太皇太后没有出声。 下朝的时候,顾渊本走在前头,却被苍老的声音叫住:“皇帝请留步。” 他回头,太皇太后拄着黄金的凤杖颤巍巍地走了几步站定。她似乎老得很快,不过是跨过一个年关,萧然白发之下的双目已不复清明。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了。 顾渊屏退下人,负袖在后,并不上前,“皇祖母想与朕说什么吗?” “我知你必不信我……”薄太后似乎挣扎了很久,才说道,“但让薄安回朝,并非老身的意思。” 这却是出乎顾渊意料的了。他掩眸轻咳,“朕自然不会猜疑皇祖母。” “老身垂帘听政,本是为了朝廷安稳,并不在一家一族之私。”薄太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着,“你当初接二连三地撤了老身的家里人,老身心里也怨……但老身知道你是对的。”她静了片刻,又重复了一遍,“皇祖母知道你是对的。” 顾渊目光微震,还欲发问,而薄太后已自顾自地往外走去。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