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浆洗晾晒好了,老爷的书房也归整了。闻说哥儿读书了,老奴做主,也收拾出一间书房出来,就在老爷书房的隔壁,原先老爷小时候读书的地方。姐儿们读书做针线或玩耍的地方,也收拾出来了,就在后面小花厅的后头……” 这宋平乃是宋婆子的丈夫,也识字也会算帐,夫妻两个是老罗安人得用的人。宋婆子就襄助着老罗安人管理内宅,外面的事情便交给宋平。老家的庄田一类,才是原先贺家旧仆的领地。 罗老安人见宋平事事周到,很给自己长脸,笑道:“你想得周到。”又问贺敬文的意思。 贺敬文对这些事情很不耐烦,心情好的时候倒会指手划脚,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有人给他办完了事儿,他就懂得去管。巧了,这会儿他正想着要拜访同窗——这个还好,更要紧的是拜访老师——这个就有些难堪了,读书的时候,他学得顶好,又是同窗里最早中了秀才、进士的,本是有脸面的,不料同窗一个叫张凝的,这一回却先他中了进士! 常年占了先的人,一旦落了后,哪怕只是落后一步,他的心里就不痛快了。若是李氏还活着,每晚必得听着贺敬文说张凝素日蠢笨,这回只是撞了大运了。无奈李氏死了,贺敬文满腹的牢骚无处讲,可把他给憋坏了。到了城内,就必得再见老师同学,纵然张凝已不在此地,贺敬文还是羞于见人。 罗老安人并不知道儿子还有这等小心思,在她的想法里,中不中进士、什么时候考中,不特要有才华,还要讲究个机缘。大器晚成的多了去了,先帝他爹的时候,一代名臣李阁老,四十八了才中进士,七品官儿上熬了十几年,最后还不是做到了首辅? 男人丈夫,就应该看得开些。小心眼儿的男人并不是没有,然而贺敬文平素表现得穷大方惯了,罗老安人万想不到儿子会在这件事情上钻牛角尖儿。她还对儿子说:“旁的都不用你管,你只管去书房里看看,有什么缺的,再叫老宋办去。好生歇息一下,明日叫老宋陪着你,四处拜访一下。对了!还得跟街坊们打个招呼。” 贺敬文乡居时想着回城温书,向老师请教,回城来,想到了张凝,就不想往师友那一堆子里扎,他宁愿跟街坊们亲热个半年,拖过了这一节的尴尬才好。在京中勉强给张凝道了个喜,已是他能熬过的极限了。回家来却并不曾再往张家去,众人以为他是丧妻心情不好,也都不苛责于他。 现在亲娘又催他,贺敬文真比去上断头台还难受。然而小心思又没法说出口,只得阴着脸写拜帖,第二天阴着脸出门拜访。亲娘还不肯放过他,追着他叮咛嘱咐:“你纵是丧妻,也不要见天黑着一张脸儿,跟谁都欠你八百吊钱似的!” 贺敬文心道:我宁愿给他们八百吊钱! 这话真说出来是要挨揍的。贺敬文怏怏地扳鞍上马,那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垂着个脑袋、慢腾腾地慢着步子,看起来比主人还蔫。一人一马,愣是无视了随行的宋平的一脸敬业、挑担小厮重返城中的喜悦,将这朝阳初升的春晨,给衬成了秋风萧瑟的傍晚。 罗老安人每到此时,便恨不得当年多生一个儿子,免得将宝都押在这个活宝身上。回转头,看到孙儿孙女都站在她身后送亲爹出门,老太太的心才重又活了起来。是得给孩子们找个好先生,好生教导,让孙子争点气了! ———————————————————————————————— 摊上了这么个爹,贺瑶芳的愁与罗老安人也是参差仿佛的,憋屈却是更胜一筹。儿子不听话,老安人还能揍他。亲爹不争气,闺女能将他怎么样呢?她要是个男人,甭管读书还是投军,也好拼一回。可她是个女孩儿,除了嫁人,还能做甚?贺瑶芳仰着头,看着贺成章白白胖胖的包子脸:大哥,全看你的了!可得想办法给你寻个好先生,好生教导你的为人处事啊。 贺丽芳年纪见识浅,还未曾有此感悟,只是在想:爹怎么像是不很开心?他的老师不好么?那可要给俊哥寻个好先生! 门内三个女人,从各自奇怪的角度出发,最后竟得到了一个共同的诡异结论。 这个结论,在贺敬文沉着一张脸回来,什么话也不说,晚饭多喝了一壶酒之后,就显得特别的明智了。罗老安人问什么,贺敬文都不肯说,老安人又不能把他给掐死扔了,只得逼问宋平。 宋平的脸,其愁苦程度比死了老婆的贺敬文还要深。五十来岁的汉子,放出去也是个精明人儿,此时都快要哭了:“老爷是不是心情不好呐?先生问三句,他答不到一句啊。与同窗便罢了,与自个儿的先生,这怎么成呢?” 罗老安人当即拍板:“给俊哥儿几个寻个好先生回来教导!” 宋平:“啊?”这话题跳得太快了,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罗老安人道:“免得打搅了他用功。” “……”还是听不明白。 甭管听不听得明白,有个明白人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