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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又叫子孙树。”张起仁声音微哑,抬手指树:“银杏虽美, 果实却恶臭袭人,是以宫中有银杏处, 一经开花,便马上摘除,这样便可不受臭味之虞。”

    吴议隐隐猜到他话有所指:“学生受教。只不过银杏生来虽雅致,却结不出好的果实, 这样的花树寓意不祥,为何不连根铲除呢?”

    张起仁颇宽和地一笑, 缓缓摇头:“孽根深重,除之不尽啊。”言罢, 长叹道:“沛王之疾,肖似此树啊!”

    吴议眉头微蹙,神情淡去:“沛王之疾起病已久,反复无常, 兼之陈太医时常用药调理, 反而把症状压了下去。他的病况譬如此树, 看上去温和无害,爆发时来势汹汹,其实病根深重,早就此次跌马之前。”

    见张起仁沉默不语,吴议才放心地继续说下去:“但也正如银杏,结果虽然恶臭恼人,但总不至于无法可解。”

    张起仁斜睨他一眼:“说下去。”

    吴议目光穿破重重落叶,落定在深扎入泥的树根上,半响,才郑重吐出四个字。

    “斩草除根。”

    张起仁神色一凝:“这银杏自太宗时已昌盛不衰,想要断根,恐怕并不容易。”

    “不是不容易,而是不敢下手。”吴议道,“除木拔根,势必会捣毁土地。”

    张起仁眼底闪过一丝赏识,颔首道:“正是这个道理,若因小失大,反而不明智。”

    “只要悉心保养,土地也不是不能恢复。”

    张起仁不由含笑,眼底却是一片肃穆:“说得不错。你的确很聪明。”

    吴议不禁心下一沉,这哪像夸人的话。

    “学生谬论了。”

    张起仁既不答他,也不反驳,过了半响,才抛出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跟我过来吗?”

    吴议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因为我和老师想到了同一个法子。”

    年轻人,到底还是藏不住锋。

    张起仁笑着摇摇头,目光却远远望向层层杏叶后的蔚蓝天顶:“我今天带你来,是为了让你瞧瞧这银杏树——不亲自瞧瞧,你又如何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两人方才拿银杏打机锋,论疾病,吴议登时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他自负苦读十数年,在科技发达的现代医疗里浸淫数年,对这些广为人知的疾病早已烂熟于心,那些症状体征更是信手拈来,单单从太医们的只言片语,甚至连沛王的鼻子眼睛都没见着,就轻易做出了诊断。

    他犯了行医的大忌。

    “我是要你亲自来望闻问切,诊断疾病。你要记住,不管你多么饱览群书,知识丰富,或者广阅百病,经验深厚,都不可以凭别人的话做诊断,更不可以凭空去开方治疗。你很聪明,但也聪明过头了。”

    张起仁语气冷肃,一字一句重重扣在耳膜上,直震颤到他心底。

    吴议一时气血上涌,脸色却苍白如纸,朝这位老迈而清明的师长深深鞠了一躬:“学生受教。”

    这一回已不似方才的碍于礼节,是真正心悦诚服,受到教训。

    张起仁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亦卸下刚才的严肃庄重,微微笑道:“行了,你就随我进去看看沛王殿下吧。”

    ——

    沛王李贤,武则天的次子,他富有争议的身世和短暂动乱的平生都涅没于隐秘的史料和无尽的争斗中,仅仅给后世留下一个年轻而仓惶的背影。

    传闻他是韩国夫人与唐高宗偷情而生的儿子,因此一生为武后厌弃,这些流言蜚语便似茶余饭后如期而至的小小蝇蛾,终日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里嗡嗡流传。

    可在吴议眼里,这位年仅十五的皇家少年不过是个可怜的病人,雪白了脸色辗转病榻,不停从紫绀的唇角里溢出急促的喘息,仿佛为了证明他还活着。

    张起仁屏退了左右照看的值班太医,独留贴身伺候的王妈妈在旁关照。他揭开李贤身上的被子一瞧,只见他全身布满大汗,左侧胸膛鼓胀起来,连带脖颈锁骨处都鼓起数个气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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