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颔首,一字一句地说:“先生教诲,瑛铭记于心。” 张九龄也不多言,再度向太子行过君臣之礼,随即认镫上马,一牵缰绳洒然而去。李瑛负手而立,目送那一队人马渐行渐远,只听风中传来老者苍茫浑厚的低吟——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 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李琦策马出城,远远望见那君臣二人举觞话别的情景,不由笑问道:“十八哥,你偏偏挑这个时候出城‘狩猎’,不会就是想来看这出好戏吧?” 李瑁笑而不答,只是淡淡地说:“张九龄这一走,总算是了结了我心头一桩大事。” 李琦悠闲地挽了挽缰绳,感慨道:“首辅宰相倒台,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忙不迭地与他撇清。都这个时候了,太子还能如此重情重义,倒真是难得。” “收买人心罢了。”李瑁轻笑着摇了摇头,“太子惯会如此惺惺作态,否则,又怎会有那么多人甘心为他卖命。呵呵,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只会依靠张九龄庇护的无用储君,今后还能风光几天?” 杨玉环与夫君并骑而行,目光落在白发老人飘逸而略显萧索的背影上,好奇地问道:“十八郎,那位老者就是张相公么?” “嗯。”李瑁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他如今被贬为荆州长史,已经不在相位了。” 杨玉环素日甚少在政事上留心,听他如此说,不禁讶然道:“我从前听叔父说起过,张相公才华横溢、风度不凡,为官又清正公允,是朝野上下交口称赞的贤相,怎么会突然被贬官呢?” 李瑁知道妻子心思单纯,听到这番同情赞扬政敌的言语,也并无不悦,而是耐心地解释道:“张九龄为人太过耿直,脾气又急躁,动辄在朝堂上与人争吵,父皇对他心存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去年十月,父皇巡幸东都洛阳,因祭祖之事想要提前返回长安,张九龄却说此时百姓忙于秋收,无暇侍奉圣驾,待到十一月再动身也不迟,惹得父皇颇为不快。后来,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在河西任上政绩突出,父皇欲提拔他为工部尚书,又是张九龄极力反对,在群臣面前驳了父皇的面子。今年八月,蔚州刺史王元琰因贪赃被下狱治罪,其妻子的前夫严挺之全力营救,被李林甫告发其‘有私’。张九龄与中书侍郎严挺之交好多年,几次上书为好友辩解。父皇借题发挥,认定张、严等人结党营私,遂罢去张九龄中书令一职,贬为尚书右丞。李林甫对张九龄早就心怀嫉恨,继任中书令之后,又揣摩着父皇的心思,罗列了几条罪名奏请将张九龄贬出长安。” 杨玉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实,这一长串陌生的官员名字并没能引起她的兴趣。极目远眺,只见一座座苍黛色的大山耸立在地平线上,张九龄清癯的身影就消失在那里。太子李瑛带着众侍卫乘马返回,迎面遇见寿王、盛王两位异母弟时,目光中微露讶色,随即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因是私自出城为犯官送行,李瑛今日只着便服,做普通文士打扮,与寿、盛二王相比便少了几分天潢贵胄的气势。李瑁与李琦皆未下马,竟似真的忘记了眼前之人的太子身份一般,只是在马上略一拱手,似笑非笑地唤道:“二哥。” 李瑛唇角轻轻一牵,仿佛丝毫不以为忤,依然安闲地笑道:“二位贤弟好兴致,这么冷的天,也要出城来练练骑射么?” 李瑁侧首看向身边的杨玉环,微笑道:“拙荆生性活泼,整日闷在家里实在觉得无聊,没办法,我只能多腾出些时间来陪她到外面散散心。” 李瑛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兄长的和蔼姿态,说道:“十八郎与王妃伉俪情深,当真是令人羡慕。” 寿王倚仗母势意欲谋求储君之位,与太子李瑛明争暗斗多年,这在朝野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然而,此时二人言笑晏晏,竟真像是一对亲密友悌的好兄弟。李琦自幼酷爱习武,此时也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只是从侍卫手中取来弓箭,冷锐的目光在天地间徘徊,开始搜寻合适的猎物。须臾,一身玄色骑装的英俊少年挽弓搭箭,瞄准九天之上的一只飞鹰,箭矢射出,直透鹰身。 “好箭法!”杨玉环不禁心生钦羡,带头击掌赞叹,身后随行的侍从中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喝彩之声。 太子李瑛生性文弱,对于骑射武功几乎一窍不通,与李隆基年轻时的骁勇气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