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经过一座大桥,豁然开朗,桥下是宽阔的东湖,难以想象在这南疆的沙漠中,还会有这么大片的水面。更远处几栋高楼,另一边高台民居。土黄色的千年建筑,倒映水面,穿越的感脚。 桥上走过几对情侣,一看就是汉人,还有外国游客,我们放心了。 一路有惊无险。穿过摩天轮下的桥洞,来到喀什人民广场,最醒目是尊毛主席雕像——中国现在仅存的几座广场毛主席像之一。 深夜,高高的台阶上,坐着两个维吾尔族青年。我和甫跃辉也坐下来,遥望广场对面,类似金水桥的建筑,前头停着一排警车和军车,许多特警正值勤。大街依然车水马龙,只是行人稀少。 我们坐着聊天。 在喀什的毛主席像底下,甫跃辉说着靠近缅甸边境的云南农村的种种生活,而我说起刚在《上海文学》发过的一篇小说《北京一夜》——有段情节是我读初中时,不小心碰落块玻璃,从教学楼顶掉到操场,幸运的是没砸到人。 其实,这件事是真的。 那块致命的玻璃,几乎砸中操场上的一个女生,就是喀什来的古兰丹姆。玻璃在她脚下砸得粉碎,碎渣布满裤脚管,要是再往前走一步,多半就被砸死,至少也是重伤,乃至植物人。 从那天起,我对李晓梦总觉得有什么亏欠。 不久,放学路上,我跟在她背后,想要给她买根盐水棒冰或冰砖,作为玻璃事件的赔礼道歉。她突然回头,瞪圆大眼睛盯着我,却点点头,答应了。 吃完我请客的棒冰,她才有了表情,说,你的笛子吹得太烂了。 这是她主动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古兰——不,李晓梦,你也会吹吗? 嗯。 我想听听。 晚上来燎原电影院的街心花园吧。 八点,我从家里溜出来,带着笛子。刚到电影院门口,远远听到笛声。我跟老师学过,知道那是传统曲目。大簇鲜艳绽开的夹竹桃下,“古兰丹姆”李晓梦坐在石墩子上,持着一根大号竹笛,正鼓着腮帮子吹呢。我的耳膜,跟着心里也发潮。这声音起码能传出两站路。 月光下,她的脸白皙而透明,笛子反手持在背后,如同握着把宝剑,让我想起《书剑恩仇录》的霍青桐,我看的第一部金庸书。 这回轮到我了,硬着头皮掏出笛子,眼睛一闭吹起《梅花三弄》——对不起,不是传统曲目的《梅花三弄》,而是琼瑶阿姨的电视剧主题曲。 那年头,许多男生女生都有本小簿子,抄写各种电视剧歌曲。有家《每周广播电视报》,刊载当时热播的电视歌曲的简谱,我把这一小块豆腐干剪下来,天天对着谱子练习。我的水平也仅限于此。 听我吹完,她笑了。 咳!我害羞,也暗暗高兴,第一次看到“古兰丹姆”的笑容。 此后,隔三差五,我们就会来到燎原电影院门口的街心花园,通常在黄昏时分,偶尔也在月夜之下。我吹一首流行歌曲,她吹一首传统曲目。 她的水平比我好一百倍。《姑苏行》《鹧鸪飞》《牧笛》,个个都醉了,最厉害的是一曲《帕米尔的春天》,让人听得简直灵魂出窍。 我问她,这笛子是谁教你的? 李晓梦看着天上新月,淡淡道,我爸爸,他在人民文化宫当音乐老师,我从小在文化宫长大。 喀什人民文化宫? 是啊,很漂亮的房子呢,在喀什人民公园里头。 就像上海的人民公园? 差不多吧,里头有许多大树,以前还能看到坟墓,比你们上海的还要大。 你们上海? 李晓梦不再说下去了,重新举起笛子,吹了一首《鹧鸪飞》。 这是她最常吹的曲子,每次都会吹一遍,似乎无数飞鸟,惊起黑幽幽的林中,有毒的夹竹桃花蕊,纷纷摇落……以前看笛子谱,说这曲子的意境,来自李白的“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至今唯有鹧鸪飞”。 而我听“古兰丹姆”的《鹧鸪飞》,却想起“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随着她的笛声,想象鹧鸪飞出玉门关,直抵疏勒河,李白出自西域,想必也曾照过喀什的月光。 然而,我无数次问她关于新疆与喀什的一切,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