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荣倒也不怵,先把一个重些的箱子背在背上,又提起两个大的包裹,便快步向岸边自己拉来的板车而去。 这么多行李,陈毓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便让先生歇着,然后叫上喜子一块儿去搬,刚弯下腰,突然听见有人“呀”了一声,循声望去,却是吴景荣险些和一个刚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撞上。 那少年虽是堪堪避开,却明显很是不爽: “喂,没长眼睛吗?怎么走路的?” 吴景荣明显不擅长和人吵架,虽是被人呵斥了,却并没有辩解,只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艰难的侧过身,给少年让路。 少年却是并不过去,神情明显越发不耐烦: “喂喂喂,你没长耳朵啊?挡着爷的道了知不知道?” 说着便要取推吴景荣,吴景荣躲闪不及,连人带行李一下摔倒在地。 那少年撇了撇嘴转身要走,却又忽的回头:“呀,果然是你呀,吴傻子。” 一声“吴傻子”叫出来,令得吴景荣一张脸顿时火辣辣的,又羞又愧之下,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了。 瞧见岸上的冲突,陈毓已经赶了来,正好听到了这句话,恚怒之余,更有些纳罕。实在是能考入白鹿书院就读的莫不是天之骄子,怎么景荣大哥却被人当面叫傻子? 只吴景荣却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光明正大考入的—— 除了正式的学生之外,书院还有一种学生,叫附生。 所谓附生,也就是没通过正式考核,但若依旧执意要来学院读书的话,那么学院允许旁听。只是对这些附生,白鹿书院是不会提供食宿的,衣食住行全需自己解决。 而吴景荣,就是这样一个附生。 当然,若是第二年能通过考核的话,附生也可以成为正式学生的,只是吴景荣虽是读书用功的紧,却偏是进益颇慢,竟是足足做了四年附生,都没有转正。这还不算,吴景荣更是白鹿书院中年龄最大的童生。 每每和那些六七岁开蒙的孩子一起学习时,吴景荣都羞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又因为懂事,深为拖累父母亲人过意不去。 这种心理之下,便愈发没日没夜的努力学习,又因性格木讷,并不擅与人结交,每每被人笑话为傻子。 平日里这个称呼也没少被人叫,吴景荣唯恐给家人惹麻烦之下,却是全都忍了。可这会儿当着老父的面这般轻贱,吴景荣眼圈儿都红了—— 没人比吴景荣更明白,为何爹爹偌大年纪了,不在家中享福,反而跑去千里之外的异乡,还不就是为了自己吗—— 因着附生的身份,吴景荣不得不在鹿鸣山下的鹿泠郡赁房而居。 吴景荣是个懂事的,又知道家境困难,本是坚持着随便找个便宜的民房凑合着住便好,却被吴昌平坚决否决。 吴昌平早年立志求学,因而成亲较晚,膝下只有吴景荣这么一个儿子,早把满腔抱负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即便家境如何不好,都不愿亏着他。而且这么咬着牙把儿子送进白鹿书院,本就是为了让他潜心读书,若然是简陋民房,一则担心儿子会被外面环境影响,二则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要委屈了才好。 因而一咬牙,就替吴景荣在鹿泠郡官学附近的鹿鸣馆里租了一间房子—— 这鹿鸣馆可是大有来头,听说乃是锦水城皇商裘家的产业,虽为馆驿,却是修建的清幽雅致,里面有单独的院落,也有连着的房间,住宿也好,温书也罢,都是一个好去处。 因着这个原因,不但官学中,便是白鹿书院里一些家境颇好的,也都在鹿鸣馆中租得有住处,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鹿鸣馆的租住价格也是颇为不菲的,便是吴景荣租得那种一间房子,每月也得一两银子。 这个价位,于那些富贵子弟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罢了,对吴家来说,却是差不多半年的花用。 每每躺在那间房子里,吴景荣都会有浓浓的负罪感。而这种负罪感,无疑在今日见到老父的这一刻达到极致—— 为了自己学有所成,爹爹无疑受了太多苦,而自己苦学了这么多年,却不过落下个傻子的名号罢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