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来晃去,晃得他眼睛都花了,只看得见那个趴在火堆旁的家伙。 他是我们的人?是他们的人? 他香喷喷的,说不清楚那是什么香气,反正不是肉汤的香气,不是稗子饭的香气,不是麦饼的香气。 是在逃难的路上,偶尔闻到的香气。 他有一次侥幸,给两个有本事的人帮忙,在荒野里竟寻到了一个田鼠的窝,大家分战利品时,他们丢给了他一只。 他饿得很,没有带回去给阿罴吃,而是自己在一丛野荆旁偷偷烤了,就是这个香味。 后来阿罴死了,他总觉得,是他的过错。 他再也没闻到这股香气,他好像把这件事忘了。 但现在,他全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烤田鼠的滋味,想起了刻骨铭心的饥饿。 有人忽然揪住了他的领子。 “你竟在这里!豚犬也比你机灵三分!你的队率呢?” ……队率? 他恍恍惚惚地看着火光里这张刀疤脸,“他,我不知他在何处。” 那个人好像吐了一口口水,“跟着我。” ……好,好,这是个有本事的人,那他就跟着这个人好了。 战场是混乱的,崩溃的,同时又是有序的,坚强的。 当后军被送上前线后,那些民夫与流民似乎尽力地抵抗了,但他们的生疏与他们的恐惧令他们根本无法在冀州军面前坚持住多久。 当太阳完全地沉没在黑夜里,当这片战场只剩下无尽的夜与火时,后军就连最基本的命令也无法执行了。 他们很瘦弱,很少吃到肉蛋奶,因此他们几乎可以说是有眼如盲,就连火光也不能让他们分辨出东南西北。 这支军队迅速地溃散了,奔逃在整片战场上。 他们呼喊着,哀嚎着,咒骂着,哭泣着,他们讲着谁也听不懂的家乡话,那未必就是兖豫的,也许是陇右的,是川蜀的,是并州的,是京畿的,他们就像逃出故乡时一样全力以赴地逃出这片战场。 不辨方向的流民当中最倒霉的那部分一头撞上了冀州人,等待他们的自然不是怀抱,而是冰冷的刀刃。 剩下的人本可以获得一条生路的,毕竟任何一个明智的主将都不会下令追击这样一群流民。 因此冀州军应该迅速地调整阵型,穿过这片混乱的战场,迅速找到陆廉疲惫的主力,并且在柘城下展开最后的决战。 但袁绍看不见,荀谌想不到,那些冀州士兵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他们也在这样无穷无尽的血池地狱里,熬了整整十日啊! 他们也经历了一个接一个的小营被整编,被合并,他们也亲见着自己身边的同袍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也曾经背着自己的铺盖卷,沉默地走出空荡荡的营地,回头望去,只有寂静许久的灶坑忽然卷起一阵冷风,像那些日日夜夜陪伴在他们身边的兄弟从泰山脚下折返回来,又送他一程! 当他们看到那些穿着刘备军戎服,打着陆廉的旗帜,却只顾着四散逃开的士兵——那其中的确还有许多人穿得破破烂烂,但那又怎么样?夜黑风高,他们哪里分辨得清楚! 他们哪里需要分辨清楚! 他们心里有翻涌沸腾的恨,在胸腔里激荡,在头脑中叫嚷。 他们要将它宣泄出来! 用敌人的血!敌人的血! 他们也要战功,那些溃兵每一个都是战功! 只要他们在杀敌!管他们在杀谁呢! 一座座柴堆燃着熊熊火光,其中甚至也有被丢进去的人,说不清是被敌人还是友军丢进去的,有些被敌人丢进去的却一动不动,有些被友军丢进去的,竟还能抽搐几下。 柴堆旁总有冀州军的军官在大声叫嚷,用各种手段想将跑散的士兵重新收整回阵中,看看这些火堆,只要士兵们在这里停一停脚,问一句这是哪一营?是左翼右翼还是中军?他就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 可是哪有那么多士兵回来呢? 他们也许想回到自己营的队列里,但他们已经找不到方向了。 又或者他们还在奋力追杀,想要在天没亮前,多割些鼻子,好返回去计算功劳。 他们总归还在战场附近,总归还在战斗,就……够了吧? “我,我要怎么做?”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