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学得的一切,有什么用? 当他从梦中醒来,这个面白微须的中年人很快就将那个噩梦丢到脑后了。 ——他所学得的一切,是有用的。 学宫里的诸位士人正在等他,他们穿得很郑重,衣冠整了又整,绝不是寻常模样。 孔融补全并编撰了一本农书的残卷,其中结合了许多诸葛亮提出的,有理有据的新想法,又请了几位剧城附近的农人,由他们作为读者方给出一些修改意见。 今天这本书最后的收尾工作终于完成了,学宫的众人正是为此来向他道贺的。 “唉,唉,我有何功,值得诸位这样郑重?”孔融见了众人,笑呵呵地一一回礼,明明得意极了,却还不忘嘴上谦虚,“先祖能修订六经,我学问既疏,德行又浅,只能做这般粗浅之事,为诸君所笑耳!” “文举公说得这样轻巧,我等岂会被骗过?”有学士立刻反驳,“公废寝忘食,案牍劳形,为此书耗尽心血,都在众人眼里!” “不错,前有氾胜之督三辅种麦,而关中遂穰,著书立学,不过耕田收种罢了,今文举公修残篇,撰新章,除却耕田收种之外,又有肥田、灌溉、农器图谱,岂不胜过古人!” “文举公为撰此书,亲去耕种不提,还寻了许多农人来斧正其中谬误——” “也称不得是谬误,南橘北枳此言不虚……农人其中辛苦,哪里是咱们能说清的?公今撰此书,从此农谷栖亩,仓廪足实,天下人皆感文举公恩德啊!” 他们这些学士当中,有人原本是带了几分客气与恭维来道贺的,但此时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也不觉心中暗暗反思起来。 ——著书立传,当然著的是经学,是儒家经籍,孔融自己有那样一个祖宗,他当初放出口风来,大力改进印刷术和纸张,为的也该是印自家祖宗的书,或者是解释自家祖宗所著经典的书。 毕竟天下大儒里,就他孔融是孔子之后,理所应当一辈子就干这个。 但孔融嚷嚷了许久要写书,最后写出来的却是一本农书……这多少是有点让人始料未及的。 那不像是自视甚高的孔融会做的事。 ……要是陆廉有那个学问和那个功夫,大概写这东西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这本书被学宫的学生很小心地取过来,用布包裹着,放进匣中,送去了印刷坊,工匠们立刻忙碌了起来。 他们识字不多,许多人甚至是在去年冬天受女吏的指点,学了几百个字的。 但这本书的生僻字也很少,它特意为了照顾农人的文化水平,措辞极其简单、明白、易懂。 那些农器也按照诸葛亮的建议,不仅画出了图谱,而且既画出了每一个零件的分装图,又画出了整个农具的组装图,力图做到有那么点儿缺心眼的木匠看上几遍也能琢磨明白的程度。 纸张没选什么精细而洁白的名贵纸,而是选了只要能看清字迹就好,粗糙一点也无所谓的便宜纸,于是这书的成本就进一步又降下去了。 孟岱向张郃开口就要两千万钱的贿赂,但这书算一算成本,排除掉孔融自掏腰包的人工费之外,大概也就三十钱一本,竟然同陆悬鱼当年在雒阳买到的一册饼子差不多。 先是剧城的市廛,而后渐渐流向北海东莱各郡县,再然后则是琅琊、东海、下邳、淮阴、广陵—— 直到从械斗中短暂平复下来的老村长辗转托人,花了三百钱买到了一本,立刻如获至宝地带回村中。 于是上徐村除了需要男丁轮班站岗,妇人轮班做饭提防下徐村的挑衅之外,又多了一项日程:他们每天都要拿出半个时辰,听一听族里那位最有学问,识字最多的长辈讲农。 什么样的农作物,该怎么种,种在什么地方,不同的土壤需要怎样不同的栽种时间,灌溉频率,肥怎么积比较好,又该拿来肥什么田,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刚开始这些老农是有点不服气的,这书是谁写的?是大儒?大儒会种地吗?大儒能将韭菜和麦苗分清吗?他写他的经书去不好吗?写个什么农书,指导谁呢? 但渐渐听下去,这些长年累月待在田里的人就渐渐服气了。 书里有些内容是他们所知道,有些却是他们闻所未闻的,还有一些是他们见到了,就要慌慌张张地杀猪宰羊去祭拜某一尊他们也说不清楚的神祇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