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对身边的少年将军没有丝毫怨怼,田豫在那一瞬间也觉得这奇异极了。 他那一晚借着酒意说出的话的确是他的真心话,他想,他的确是希望留在这群人身边的。 ——尤其是这个他在心底视为挚友的少年,如果说士为知己者死,那么为他而死也并不可惜。 因此当力士们手持利刃向着陆悬鱼走过来时,田豫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的胸腔里迸发出一股激昂又热烈的情感,想要像先秦时那些品行高洁的侠士豪杰一般,挡在朋友的身前,慷慨赴死—— 然后陆悬鱼拔出了剑。 灯火摇曳,烛光映着一地的尸体,鲜血冉冉流出,顺着砖石繁复的花纹肆意流淌,因而这间用来接待客人的正室显得可怕极了。 但盏中还有酒,酒液清冽,反射着一点点的烛火光辉,顺带将整张案几照亮。 田豫就那样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一丝不乱的案几,看纹丝未动的烛台,看卷起的帘帐上一滴血也没有。 除了这一地的尸体和地上的鲜血,这屋子竟能分毫不乱!就好像从未有过那么一场打斗!就好像那二十余名壮汉如同草芥,在天神一般的威压面前束手受戮,不敢有半点不恭不敬,胆敢反抗挣扎的心思! 而完成这一场杀戮的少年剑客随意将长剑甩了甩,一滴血珠抖在半空中,落进了酒盏之内,荡起了一丝波纹。除了田豫之外,少年没有察觉到这种细枝末节,笮融自然也没有察觉到。 笮融在看那个一步步走向他的少年,田豫也是如此。 如果世上当真有灭世佛——田豫感觉内心产生了一丝裂痕——大概的确是陆悬鱼那样的。 他的神情与姿态并不轻佻,也不愤怒,仿佛刚刚的杀戮是理所应当,而接下来要完成的事也是如此自然而然,就那么一步步地走上前去,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倒在地的笮融。 冰冷,傲然,带着压迫众生的力量,遥不可及。 ……然后陆悬鱼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奇异极了,里面带了一点考量,一点试探,还有点企图争取蝇头小利前的偷偷摸摸。 田豫的心脏跟着那一眼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个很在意钱财,也很在意身边许多婆婆妈妈小事,还会憋着坏敲他闷棍的陆悬鱼又回来了,至少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重新回到了那个少年的身上。 不管接下来陆悬鱼同笮融说些什么,田豫都不再惴惴不安了,他脑海中反复地重现那个眼神,并且为此感到了一阵心安。 陆悬鱼是完全想不到田豫内心有这么多戏的,她就只是回头看一眼,内心嘀咕要怎么处理笮融的事,该给田豫分配多少活而已。 但当她的目光重新转回笮融身上时,她已经想好了主意。 “我问你,”她说,“末世将临,许多世人却连佛法亦未曾听闻,更不精熟,他们有资格为佛所渡么?” “当然没有!”这位红衣中年狂信徒眼中一片狂热的光芒,“他们怎么配!” “你既精佛法,如何作此痴愚之语!”她凛然地喝问了一句,于是笮融大惊失色。 “弟子痴愚!愿聆听佛法!” ……她是哪来的佛法造诣,但网上的心灵鸡汤看多了,也还记得一鳞半爪。 “你岂不闻西方有大悲菩萨,永不成佛?” “……是何道理?” “大悲菩萨发愿,世间若还有一人未得救赎,他便誓不成佛。”她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你一心向往佛国,竟要不顾及你那些部曲男女死活,这样的心性,如何成佛!” 笮融于是便满脸的诧异了,“此为末世,末世佛既已降临,渡我便是,为何还要顾及他们死活……” ……这人的逻辑她已经慢慢理出来了。 简单来说,笮融谁也不爱,他只爱自己,一心也只想自己能飞升成佛。在他心里,“成佛”是一个需要刷满经验值才能达成的成就,因此布施也好,盖浮屠寺也好,宣讲佛法也好,全部都是他刷经验值的手段。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理解的,将佛祖想象成这么一个bug百出随便他作弊的游戏,真就无脑刷起经验来了。 心力交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