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时身心都乏累已极,心头的盘算却不曾停下。 如今圣人以高仲甫、孙元继为神策中尉,刘嗣贞、封逑为枢密使,又一连拜了六个大珰为观军容使循行天下以钳制外藩。高仲甫当年拥立圣人、定策有功,便圣人都要唤他一声阿公的,六个观军容使中有四个是他养子,近年来内外串联,已是愈发骄横。 段五与她情到最浓的时候,也从不与她说前朝的事情。她不知晓他的野心在何处,甚至也不知晓他究竟有没有野心。他所领的左翊卫毕竟是禁军宿卫一支重兵,他若外调,禁军便当真要成高仲甫的囊中之物,于朝廷绝无益处;但于段云琅自己而言,却可以监临藩镇,威慑诸司,增加手中筹码…… 她想不出段五就国的理由,却也想不出段五不就国的理由。 可是他若再这样将她撩拨下去……她只怕自己会变得如戚冰一样……不,她已经和她一样了不是么? 殷染刚入宫时,因是家中庶女,生母低贱,在那些个公府贵女面前没少受欺负。她是挨惯了白眼的人,并不觉出什么,反而是直白脾气的戚冰屡屡为她出头,还因她受了伤,发过一次高热。那回戚冰真是烧得要死了一般,是殷染去尚药局给她求的药。 她还记得戚冰倚靠在沈素书的怀里,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看她,一口一口咽下她喂来的药羹。她低声说:“阿染,我是教坊出身,论身份比你更低。她们说的那些话,你都不必往心里去。” 她觉得膈应极了,那些人的话,自己何尝往心里去过? 只是戚冰啊,那个笑谑不禁的戚冰,是何时起,也变得阴恻恻的?她与那个乐工搅在一起,却还……答应了她的法子上位邀宠? 殷染揉了揉额角走入房间,恍惚觉得今日似乎太过安静了些。抬头往房梁上看,那鹦鹉却还在照常扑腾,只是一点声息都没有。她心中疑惑,将悬鸟架的锁链稍稍放下来些,便见到鸟喙被一圈白布缠绑得死紧,扁毛畜生正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好生可怜兮兮地凝注着它的主人。 她心中略略一惊,但也不过是一惊。寻来剪子将那白布剪开,鹦鹉也乖,仿佛知道她是来解救它的,不动弹任她施为。嫣红的尖尖鸟喙上缘,毛发凌乱显出勒痕,她捋了捋,道:“今日是不是又吵人家了?” 鹦鹉小心翼翼地“嘎”了一声。 殷染道:“鸟啊,要有些眼色。人家不让你吵的时候,你就不该吵。” 鹦鹉扑了扑翅膀。 殷染又道:“不如我将你送到兴庆宫去吧,老太皇太后一定不会介意。” 老太皇太后年届九十,神智糊涂,眼盲耳聋,兴庆宫的下人是最舒坦的,几乎无事可做,端等着太皇太后寿终正寝就好了。那鹦鹉仿佛也知道兴庆宫是个无聊去处,又“嘎嘎”叫了两声,哀哀盯着她瞧。 她终究是道:“你啊,你啊。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第17章 乐尔无知(一) 承香殿前。 高仲甫将圣人的銮舆扶了来,到阶前停下,对许贤妃堆笑道:“劳累贤妃娘子了。” 许贤妃拢着紫缎长袍,发上斜斜一串紫晶簪,容色清艳,气度俨然,轻笑道:“高公公说哪里话来,这宫里宫外,何处不要仰仗高公公的?” 段臻此刻已出了銮舆,径自揽过许贤妃的腰身,道:“怎么出来了?外间风凉得很。” 高仲甫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渐渐隐在灯火辉煌中,漫漫然一笑,回头,淮阳王宅里来的林丰还在巴巴地望着自己。 他走到帝王銮舆边,拍了拍车轼,晚秋的夜色将他白净面庞都笼作了暗色,他若不经意地道:“这个口,为何要我来开?” 林丰陪笑道:“这天底下谁不知道高公公金口一开,便是天大的面子?奴斗胆往实了说,淮阳王殿下这回,可是认真要讨个正经王妃。虽然那边后院是乱了点,但淮阳王妃的位分怎么也委屈不了殷小娘子不是?高公公您看,您帮殿下和殷小娘子做了这个媒,莫说淮阳王和殷家要承您的恩情,便贤妃那边……”林丰朝承香殿上挤了挤眼睛,“也会欢喜的不是?” 高仲甫嘿嘿笑了两声,却道:“你先回去。”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