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沪上已经有了洋人造出来的手电筒, 那一按下去,半条街都是亮的, 能晃瞎人的眼。寻常人家的灯笼,仍旧是纸糊的,里头支棱一根蜡烛。 李市长中外的灯笼都见过, 为了让光透出来些,糊灯笼的纸都得薄些, 轻些。鬼市上这些人手里拎的,只能从缝隙里渗出一两丝光亮。 他跟在一个人后头, 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灯笼罩子是个什么东西。压根不是纸糊的,而是把家里头油灯的玻璃罩子给拿来了。 玻璃罩子是给油灯罩的, 油灯烧的久了,黑烟就把灯罩盖死了。点油灯照明的人家, 都得隔三差五的把罩子取下来, 用筷子卷着布头,伸进去好一番擦。 要是偷懒了, 那黑乎乎的, 点不点灯没什么两样。这些人手里头拎的, 就是用玻璃罩子做的灯笼。 正看灯笼入神呢,李勋来忽然觉得脚下一软,鞋子似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住了。紧接着臭气自下而上涌了过来,李勋来骂了一声,拔出脚就往旁边走。 “哞——” 适时的,入耳有一声牛叫,李勋来就晓得自己踩上什么东西了, 他在地上好一番的磋,忍着从腹中涌上喉间的热流,李勋来转身朝着牛叫声来的地方骂了起来。 “为什么不把你的牛管管好!” 路上是能随意拉的吗?可气死本市长了。 谁成想对方爱答不理的,抬头瞥了一眼李勋来。为什么李勋来会确定对方是瞥了他一眼呢,因着即便没有月光,灯笼也是朦胧的亮,漆黑的夜里,李勋来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翻出的白眼。 从那白眼的程度来看,对方绝对没有用正眼看他。 “牛是吃草的,拉出来的不脏。” 那人的声音也是阴阳怪气:“再说了,也不是我的牛。” “买不买?不买别挡着路。” 李勋来没等到卖牛人的道歉,反而挨了骂。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李勋来上前一步,他的鞋可是从沪上带来的。在运城的石子儿路上走就已经把鞋底子走坏了,今也又踩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指定是不能穿的。 卖牛的人本来蹲着,见李勋来跟自己呛声,立刻站了起来。即便巷子里没有光亮,李勋来也能看出来对方膀大腰圆,身形健壮。 “就不讲理,你能咋?” 明日还要去市政楼,李勋来可不能动手,脸上若是青一块,报纸上要胡说了,于是提高声音喊了回去。 “咋也不咋!” 说完转身就走,继续往巷子深处去走。 运城见不得光的地方,就这样像画卷一样展现在了他的眼前。晓市里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吃穿用度自不用说,装蛐蛐的小笼子,现打的核桃成筐任人挑选…… 可晓市跟鬼事比起来,可就平庸多了。 光是李勋来走的这一段短短的路里,他见了卖闺女儿子的,也见了头发上插着草标卖自己的。更有穿着前朝马褂的旗人,脸包裹的比谁都严实,把家里头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拿出来变卖。 李勋来在旗人跟前蹲了下来,上好的鼻烟壶,妇人的护甲和金戒指,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胡乱摆着。 可随手一翻,上手一摸,李勋来就晓得是好东西。 再偷偷抬眼去看,旗人瑟缩着肩头,比李勋来还要不自在。整个人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李勋来甚至觉得,若是卖牛的人和他一个体格,自己就不是咋也不咋,而得是想咋就咋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