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府与其说是一座府,倒不如说是一座城中城。 因为它大的出奇。 绕过镇府石,便是宽阔的学府主道,遥遥通向平日学子集会的勤学殿,此时正值‘上生书’的时辰,学生都在学舍里听教习先生授课。 偌大的主道与大殿便显得愈发空荡。 过了勤学殿,眼前道路蓦然繁杂起来,既有回廊蜿蜒曲折,也有青砖长径四通八达。 殷璧越走在原身走过无数遍的路上。 三人合抱的刺槐亭亭如盖,青藤爬满了四层的藏书楼,远远望去一片青翠。一间间学舍门前的廊柱,朱漆已有些斑驳,露出本来的暗沉色彩。 风里带着草木清香,吹来琅琅读书声。 这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澜渊学府教什么? 澜渊学府什么都教。 书法绘画,九章算术,骈文骊句,音律曲谱。 修行入门,诸子百家,宇宙洪荒,朝堂心术。 掌院先生曾说,“问道有先后,却没有优劣。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这便是学府的宗旨。 领路的小童又转过一扇拱门,笑道,“师兄结业已有些年头,可还记得这里的路?” 殷璧越道,“三年走过千万次,自是记得。只是说来惭愧,学府弟子出身,却不知掌院先生名讳。” 他以为这小童是掌院的侍童,总能知道个先生的姓氏。这样自己稍后见了掌院,也方便称呼。 不料小童却道,“先生的名讳,还真没人知道,我想,或许先生自己也不记得了。” 殷璧越有些诧异,“就像世人不敢直呼剑圣名讳,所以时间久了,倒真不记得名字了?” 但他观这童子神色天真,性格活泼,可见先生待身边人定是温和。至少表面如此。 小童纠结的鼓起了包子脸, “是也不是。先生辈分很高,所以天下间无论何等身份显赫者,都需称声‘先生’。但先生又胸怀宽广,无论哪般贫贱低微,都可称声‘先生’。长久这样下来,姓名反倒不重要了。毕竟在先生看来,天地众生,一视同仁。” 众生平等?殷璧越微微笑了。这倒显得这位掌院是位真正的圣人了。 可是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既是蝼蚁,自然平等。 他面上沉静如水,跟着小童绕过藏书楼,向僻静的学府深处走去。 忽而一个转弯,他落后一步,再看时,小童的身影竟凭空消失了。 殷璧越也不慌。闲庭信步的向前走去。 因为整座学府,都是先生的私人领域。 在这里,一花一叶,一鸟一兽的动静都尽在掌握,瞒不过先生的眼。 那么他迷路,也应在先生的眼中了。 他走过演武场,少年们一板一眼的练剑,面庞稚嫩,神色坚毅。汗水顺着额头没入衣领。 他站在思辨堂门外,堂里的两派学子正争执不下,脸红脖子粗的怒视对方。 他望着藏书楼里来去匆匆,从窗前一晃而过的身影。步履踏实,抱着厚厚的宗卷与书简。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他想起‘思辨说’与‘剑法初探’这两门课,自己也曾选过,教习先生出了名的严厉苛刻。 他想起刚入学时,旁人议论说,‘年纪这么小啊能结业么’,最后看着他荣登榜首。 他想起无数个挑灯夜读的晚上,早起练剑的清晨,登楼远望的黄昏。 殷璧越从来不是天资最好的天才,但殷璧越比每个天才都勤勉。 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往日一幕幕在他眼前飞逝而过。 世事一场大梦。 他经历了学府三年的喜怒哀乐。从勤学殿里忐忑不安的入学初试,到放歌纵酒的兰台践行,每一天都刻骨铭心。 直到这一刻,他就是殷璧越,殷璧越就是他。 昨日种种,皆成今我。 心念一动,长剑自鸣。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