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走了,翠姨那儿坐得住,匆匆给阿宓一个借口便也跟了上去。 她心有顾忌,并不敢离得太近。只是她不过是个寻常的妇道人家,这样光明正大的跟踪,便是无人提醒留侯也能察觉。 转角处,他特意停下脚步等了会儿,翠姨稍不留神就差点撞了过来。 她愣了愣,冷汗涔涔低首,“奴婢见过侯爷,奴婢失礼,望侯爷恕罪。” 青松纹饰的长袍轻晃了下,面前的人转过脚步正对她,“你是阿宓姑娘的人,来寻本侯,可是她有什么事要交待?” 平平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翠姨轻声,“并无。” “哦?”留侯转了下扳指,“那便是你有事寻本侯?” 烈日下,翠姨好似从眼前这副情景看到了多年前,终忍不住抬首,“侯爷可还记得奴婢?” 留侯愣了下,他自然是记得此人的,是乔颜当初的贴身婢女。可他与她并无交集,可以说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突然冒出这话? 疑惑间,翠姨下定决心,“此地不便谈话,还请侯爷借步。” 着实想不到她有什么事可和自己交待,留侯思考了会儿,带她回了小楼。 四面无人,门窗大开,留侯手捧一杯香茗扫了眼她,“请说吧。” 他还是一如多年前模样,当初翠姨就曾惊叹过,觉得当时还是太子身边人的他不像个小內侍,有时倒像哪府的公子,还像个清傲的读书人。 多年来,那身傲气已被沉敛,但儒雅和贵气不减。 怎么那时竟无人怀疑他呢? 虽然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所有的一切全凭猜测,可想到如今,翠姨竟有种事实就是如此的确切感。 她深吸一口气,“侯爷待阿宓很不寻常。” “……嗯?”留侯一脸莫名。 翠姨低声,“奴婢的意思是,侯爷的名声外人向来知晓,如果仅是因为沈大人而对阿宓另眼相待,甚至好到了这个地步,连一些寻常衣物都要亲自送去,旁人会信吗?” 留侯顿默,“你想说什么?” 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来的,翠姨没有太多踟蹰,轻声道:“多年前,侯爷时常为先帝传话来寻姑娘,那时奴婢毫无怀疑,也曾为姑娘作掩护。可如今想来……谁说那时侯爷就一定是因先帝而来,而不是……为自己呢?” 她看着留侯,“侯爷觉得,奴婢所言可是?” 翠姨的目光有种直指人心的慑然感,留侯却并不为所动,他不知被多少人这样看过,依然神色淡淡,“所以?” 他一派从容,倒是翠姨先忍不住,自己都说得如此直白,难道留侯会听不出吗?这不可能,语气便不免带了忿色,“所以当初姑娘被赶出乔府、被逼迫嫁给洛城也不肯供出的那人到底是谁,侯爷应该很清楚,对吗?” 沉默以对。 翠姨更怒,“如此敢做不敢当的小人!当初我就为姑娘不值,她为此被幽闭柴房的时候那人在哪?为此被洛城磋磨的时候那人在哪?生下阿宓时九死一生的时候那人又在哪?!姑娘真是瞎了眼,看上这样一个胆小的懦夫!” 留侯微微阖眼,指尖停留在冰凉的玉扳指上,他没有必要向此人解释他和乔颜的关系,也不需要她理解。 但他的默然,其实已经是应下了许多事,翠姨不傻,如何不明白这些。也正是因此,她更为姑娘感到心寒,事到如今这人都还不肯承认姑娘,至死,姑娘不得入乔府祖坟,也上不了洛家家谱,只能成为孤魂野鬼,为的却是这么一个小人。 世人说得对,他不过是个狼心狗肺之徒,汲汲营营只为自己的权势富贵,眼中心底又何曾有过其他东西。 喘着粗气,翠姨一直对留侯怒目而视。这也许是她此生胆子最大的时候,刚才的话,又何尝不是对她自己而说。 她怯懦,她无能,她不过是个地位卑贱的奴婢。也因此,在姑娘被罚时她不敢站出来,甚至不敢交待姑娘和先帝那一段隐秘的交往,洛府被欺负时,她也只懂得落泪,有时甚至要姑娘来护着自己。 她为什么还活在这世间?不过是因为姑娘临终前托付了阿宓,让她一定要把阿宓安然养大。 m.bOwucHIna.coM